日子依旧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年底。

    在跨年之前洪雅文的父亲做了肿瘤切除手术，手术很成功，过年前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后续在生活上有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但幸运的是生命可以再延长一些了。

    梁雪琛经常到医院看望病人，出门前总会提前半天左右，向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早已没了备注的号码发送一条简单的告知短信，所以这段时间来倒也没在医院里和洪雅文打过照面。

    元旦当天梁雪琛一大早就起了床，和张妈一起给客厅换了几束鲜花，又和赵叔一起把墙上的画换了位置。阿宸在院子里洗车，小黑在屋子里快乐地跑来跑去，整个房子充满了崭新的活力。

    快十点时程珏才慢悠悠下了楼。

    “早上好，这一大早你们可真有活力。”他在餐厅坐下，张妈端上了早点。

    “大少爷，日晒三竿你管这叫早？”梁雪琛给餐桌上的玫瑰花加了几滴营养液，利落地拢好花束，让它们错落有致。“有些人啊，还总批评我的作息，自己晚睡晚起的时候怎么不吭一声了，双标哦。”

    前一天晚上程珏熬夜看了国外的新车发布会，看上了一辆据说很实用的商务车，很适合一家人出行。

    程珏对梁雪琛总是嬉皮笑脸的，丝毫不在意她的毒舌：“跟你说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我说不要听你就不说啦？”

    有时候梁雪琛也会好奇，程珏好脾气的底线在哪里。她经常和他作对，但他最生气的表现也不过是知道她要签下关磊时忍不住来质问而已了。

    “这是个设问句，不需要得到你的回答。”程珏把海鲜粥里的姜块一一挑了出来，然后才边吃边接着说道：“我把去纽约的日期往后调到了二十一号，这样你想我的日子可以减少五天。”

    张妈又端上来一杯豆浆，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梁雪琛在桌下狠狠踩了程珏一脚：“你要点脸吧，这算什么好消息。”

    “哎哟，幸好在家里你没穿高跟鞋，要不你这一脚踩下去，下半辈子真得靠你一个人养我了。”程珏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这怎么不算好消息了，结婚之后我们还没试过那么久不见面呢！”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就算是上次吵了架你搬到二楼住，我们也能每天见面呢。”

    算起来结婚后的这两年多里，确实没有过超过四十八小时不见面。

    张妈笑着收拾桌上的空碗。梁雪琛拉着她的手臂撒娇：“张妈，你快来评评理，上次我搬到二楼住了一个月，有些人在家里一个月都没跟我说话呢，现在还敢把这件事翻出来说，怎么没一点反省的。”

    “哎，我每次想跟你说话你就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过去，明明是你不理我在先嘛。”

    梁雪琛自知理亏，但嘴上仍然耍起无赖：“你要不早点去纽约吧，没准一个人去了纽约之后你会发现，诶，单身还是很不错的，无牵无挂。”

    张妈忍不住拍了拍梁雪琛的手臂，笑道：“结了婚的人总会有挂念的，不过小别胜新婚，你们分开个十天半个月感情就会变得更好了。”她捂嘴笑，“当然了，现在的感情已经很好很好了，简直如胶似漆，这空气里啊都是甜蜜的味道，受不了，受不了哦。”

    “张妈，说什么呢。”

    梁雪琛站了起来想跟在张妈身后进厨房，被程珏一把拉住了手腕，又坐了回来。

    程珏柔声问道：“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晚上咱们出去吃饭么？”

    “好呀。”她答道，“我下午要去一趟医院，洪叔叔上周做了手术，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我去给他送个果篮。你在家里等我回来，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吃。”

    “这也太麻烦了，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就不用再绕回家了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刚好趁这个机会拜访下你的洪叔叔，也算是做女婿的懂点礼节礼貌了。”

    梁雪琛并不希望程珏和洪家有什么接触，但他说得在情在理，如果拒绝的话倒显得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了。

    她点头答应：“好，洪叔叔也提过想见你的，只是平时时间凑不上才作罢了，刚好趁节日见一面也挺好。”

    边说着，她边拿起手机悄悄发了一条短信：我下午三点左右去一趟医院，四点前就走。

    她的短信主要目的是提醒洪雅文别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她着实不想和她再有任何交集。

    程珏将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里，从后车厢拿出来两个大果篮。梁雪琛想接过其中一个，被他拦下：“待会儿到了病房门外你再拿，这会儿我来提就行。”

    “我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有那么娇弱。”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他小心翼翼的原因，“我前几天测过，还没怀孕呢。”

    “这话说的，好像你没怀孕我就不能照顾你似的。”程珏轻松地提着两个果篮和梁雪琛并肩走着，“不过我们确实失策了，应该等从波士顿回来之后再不做避孕措施的。你出发前记得再测一下，万一怀上了就别去了。”

    “备孕也不是说怀就能怀的，再说了，就算怀上了也没那么脆弱，出去玩儿又不是去受苦的。”

    “前三个月舟车劳顿总是不太好的。你说你这人就喜欢跟我反着来，只要和我有关的东西都对人不对事是吧？”

    “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怎样才会生气？”

    “我从小就不爱生气，生气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程珏一手提着两个果篮，一手按住电梯的开门按钮让梁雪琛先出去，“万一哪天你真能让我生气，那你估计得花很大的功夫才能哄好我了。”

    “我不太会哄人，万一哪天你真的生我的气，我就只好放你走了。”

    “你这句话以及快踩到我生气的边缘了，你要不要再往前试试？”

    梁雪琛得意道：“我很有眼力见的，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换个地方踩咯。”

    两人说笑着来到了洪雅文父亲的病房，洪母听见了门外的声音，开门拉着他们进去。

    洪父术后恢复良好，听见妻子的声音马上坐起身来。看到梁雪琛终于愿意带丈夫过来见一面，他们都很是高兴。

    在梁雪琛开口之前，程珏已经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彬彬有礼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雪琛的丈夫，我叫程珏，你们可以叫我Alex。”

    洪家父母上下打量程珏，越看越满意。

    洪母喜笑颜开：“哎呀，雪琛，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们今天带老公过来呢。刚刚雅文说学校有事先回去了，早知道你们过来，我就不让她回去了。”

    梁雪琛镇定地答道：“雅文有事就让她先忙吧，她和程珏见过面的。”

    洪母连忙答道：“也是，瞧我都糊涂了，你们都在上海，肯定有很多机会见面。”她拉来两把椅子，让二人在病床边坐下。

    二老像头次见到女婿的父母一样对程珏嘘寒问暖，病房里很快变得温馨。

    “程先生……我还是叫你Alex吧，这样亲切些。”洪父欣慰地看了一眼梁雪琛，又转回头看向程珏，“雪琛是个好女孩，她小时候受过太多苦了，能走出来真的很不容易。雪琛的个性要强，别看她有时候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实际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思细腻得很。她善良、知恩图报，人家对她好一分，她就能回报人家十分，所以也很容易受伤。不过现在有你护着他，我们也就放心了。”

    程珏认真答道：“洪叔叔，我和她是互相护着对方互相照顾对方的，你们放心，我会珍惜雪琛的好，绝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几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墙上的时钟快指向四时，梁雪琛拉着程珏准备离开。

    “洪叔叔，你明天就出院了，可我明天刚好没时间不能来接你。等你回到老家安顿好，我再找时间回去看你。”

    程珏小声问道：“你明天怎么没时间……”

    “对了，这是我和程珏的一点心意。”梁雪琛装作听不见程珏的问话，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洪父，“这是做女儿的给父亲的出院祝福，你一定要收下。”

    既然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洪父拗不过只好收下了红包。又是一阵叮嘱之后，梁雪琛和程珏一起走出了病房。

    程珏再次不解地问道：“你明天哪里没时间了，我们可以过来接洪叔叔出院呀。”

    梁雪琛刚想找个理由解释，就被人拦住了去路。她抬眼，看到不知已经站在门外多久的洪雅文，她的脸色很憔悴，身上穿着一件暗紫色的呢子大衣，将她瘦弱的身躯全遮挡了起来。

    她的声音怯怯的：“雪琛，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最后一次跟你说了，成么？”

    梁雪琛紧张地瞄了一眼程珏，尔后对她冷冷回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洪雅文像是快哭了一样：“明天爸爸出院之后，过几天我就送他们回家了。以后我们未必会再见到，我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好不好？”她也看了一眼程珏。

    程珏识趣道：“你们聊，我先下去拿车，然后在医院门前等你。”他轻轻拍了拍梁雪琛的后背，“有什么话得说开，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程珏进电梯后，洪雅文拉着梁雪琛走进楼梯间。

    “放开我！”梁雪琛甩开她的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拉拉扯扯不像话。”

    “对不起，我是真心向你说一声对不起的。”

    “OK，我知道了，说完了吗，说完以后可以彻彻底底地从我人生中消失吗？”

    “雪琛！”洪雅文猛地抱住了梁雪琛，完全不顾对方的挣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么多年我发现我还爱着你，我根本没办法忘记你。”

    梁雪琛用力将她推开，不小心将她的头推向了墙角，撞出巨大的声响。梁雪琛下意识地上前想要看一眼她的伤势，确认她无碍后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可我不爱你了。”

    洪雅文哭道：“那你爱谁呢，程珏吗？我不相信，你是个专情的人，一旦爱上了就很难再爱别人。”

    “洪雅文，你背叛我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啊，八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可你六年前毕业的时候还给我写了一封信，你说只要我肯回头，你就会原谅我。”

    “原来你收到了那封信呐。”梁雪琛一下子红了眼眶，“所以你回头了吗？你没有回头……既然那时候你没有回头，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六年后还有机会回头？”

    洪雅文见对方松了口，步步紧逼：“我查了你和程珏那场婚礼的相关报道，你是出国留学时和他在一起的。那时距离你给我写信没过多久，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那么快就爱上他。”

    “那又怎样？”

    “我承认是我不够勇敢，我不想面对大家的偏见，所以即使我很爱你我也只能装作不爱。而你那么强势的人也没有拉着我一起勇敢不是吗？你宁可转头就对一个可以给你金钱和权势的你不爱的人装□□，也没有再等等我一会儿。”

    洪雅文不让梁雪琛有反驳的机会，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去过波士顿，我好不容易问到了你的地址，看到那个男人开着跑车停在你公寓的楼下。你为了金钱牺牲掉自己，我为你心痛，但又很瞧不起你。”

    梁雪琛瞪大眼睛消化刚刚听到的话：“从你没有回头的那一刻开始，我怎么做就都与你无关。”

    “所以你被我伤了之后就不再相信爱情，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折手段也无所谓，你是大众眼中的女强人，是配得上豪门的好太太，可你唯独不是曾经那个单纯善良的梁雪琛了。”

    梁雪琛咬牙切齿道：“曾经的梁雪琛是怎样的？是你轻而易举就能伤到的那种善良吗？比起你，程珏可以给我通往成功的捷径，可以让我不再被贫穷所困，可以满足我的所有虚荣心，在这些利益面前，你所谓的爱情真的不值一提。”

    洪雅文泪流满面：“如果我想回头了呢，如果我这次可以勇敢了呢，你还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梁雪琛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流泪。

    洪雅文继续说道：“我会一直等着你回头，除非你真的确定不爱我了，确定没有一点点爱我了，否则我会一直等你。”

    梁雪琛苦笑道：“雅文，太迟了，我没有理由回头了。”

    她推开楼梯间的门走出去，却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到了一起。

    程珏静静地站在楼梯间外，一身低气压，被她撞疼了也没有移动半分。

    他露出手上的车钥匙，面无表情地说道：“车钥匙落在病房里了，我折回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