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帆过尽自从容,温柔一笑已半生。宋婉坐在窗前的摇椅上,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尤然记得,她刚入宫时,那棵树只是比她高一截的小树苗,如今却已长成粗壮的大树,风一吹,树叶哗哗的落下,她从摇椅上起身,想到院子里看一看那棵梧桐树。

    六年了,经历了宫中的六个秋天,没想到,秋风还是这么凉,风打在身上,凉意却渗透心里。宋婉站在梧桐树下,仰头看着树叶随风飘动,她伸出手去接,恰好有一片叶子落在她掌心。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未回头,便也知是佩蓉,“佩蓉,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觉得屋子里太闷,出来透透气,一会就回去啦。”身后的人迟迟未说话,宋婉便转过身去,只见秦焕泽一身玄衣黑袍,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白玉冠中,俊美的五官,薄唇带笑,一双眉眼正温柔的看着她。

    “秦哥哥,你来啦。今日政务不忙吗?”宋婉甜甜的朝他笑。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已向父皇说好,就不过去了,独自站在树下,有什么心事?”秦焕泽原本笑着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愁容,他见不得宋婉这般凄凉的背影。

    宋婉看着秦焕泽急切的向她靠近,她知道,秦焕泽在担心她,定了定心神,宋婉仍旧是一副笑容,“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家了,还是秦哥哥对我好,特意空出时间陪我,我们快走吧,想必宁安已经在启乾殿等着我们了。”

    “好,前几日风觉的奏折刚到京城,边关那边谈判很顺利,不出几日他应该启程要回来了。”

    “那便好。等他回来,我定叫他给我送一个大礼。”

    两人并肩而走相谈着,秦焕泽突然停了下来,宋婉疑惑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宋婉身上,“入秋了,小心着凉。不必担心我,我是习武之人,走吧。”

    宋婉笑了笑,他总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总是能照顾到她的感受。

    又走在熟悉的路上,宋婉侧头看了看秦焕泽,有多少日不见他了,虽然每次在她面前,他总是笑意盈盈,温和有加,但她总有着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觉得秦哥哥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在朝堂上,大臣均称他是栋梁之材,凌云壮志,私下里,大家也会说他颇有王者风范。皇上还钦赐他宫院,题名启乾殿,此后,启乾殿也成了她和宁安常去之地。是啊,本是皇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儿时的玩伴,大家都长大了。两年前,秦焕泽因为处理晋州涝灾而一举成名,全朝文武百官皆赞叹七皇子本事过人,他也因此受到皇上的重用,每日协助皇上处理政务,得了空闲也是学习和练武。而她,作为空有公主头衔的质子,仍旧在宫中日复一日,打发时间的日子里,倒是也学了不少药理,还跟着沈风觉学了射箭。在宋婉心里,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宫中女子盛行的女工于她而言无用,学些防身的方才安心。

    宋婉进宫的第二年年底,宁侯府里,宁侯夫人诞下了一个男婴,年后,陛下特允宁侯携夫人进宫探望。宋婉记得那年初,静娘娘早早的就将此消息告诉了她,她每日守在宫门口,等着爹娘前来。一日,宋婉见爹爹和娘亲抱着出生不久的弟弟,宋婉看着襁褓中的弟弟,而娘亲看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流。宋婉不忍娘这么难过,她知道,娘心疼她一个人在宫中,如今有了弟弟,出宫之日便更是遥遥无期。

    “娘,你才刚出月子,不要难过,小心身子,我在宫中很好,静娘娘和皇上都待我十分好,我还认识了挺多好朋友,每天都特别高兴,以后有弟弟陪在你们身边,我也能放心不少。”宋婉拉着娘亲的手,虽是面带笑容,但是眼底还是止不住的悲伤。

    “婉婉,你放心,我和你爹都在想办法让你尽快出宫,虽在宫中,但你千万不要凡事求全,不能委屈了自己,要记住,爹和娘一直是你的依靠,知道吗?”

    宋婉终于趴在娘亲的怀里止不住的大哭,几百个在宫中的日夜,心中的寂寥只有自己知道。

    宫中大臣不可在后宫中逗留太久,短暂的相聚后,又迎来长久的分别,宋婉恋恋不舍的看着弟弟,“爹,娘,弟弟的名字是什么?”

    “大名宋安,字念姊。”宁侯抱住自己的女儿,“婉婉,你放心,爹爹定会护你周全。”

    一家人终是聚了又散。如今三年又过去了,想必宋安也该会习字了。不知他长得像谁,是爹爹还是娘亲?

    “婉婉,婉婉?”秦焕泽停下脚步,看着宋婉,却只见她仍旧低着头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他,叹了口气,只能加快步子走到她面前。

    眼前突然被一片黑影笼罩,宋婉低着头看见前方出现了秦焕泽的玄鞋,疑惑的抬头看着他。“婉婉,你是有心事吗?刚刚在后面唤了你几声,你没答应。”

    宋婉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得太过头了,竟没注意到身旁的秦焕泽,“对不起,秦哥哥,我刚刚在想家人,一时想得太入迷了。”

    秦焕泽怜爱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今日是你生辰,你想念亲人也是人之常情。五日后,皇上派我出宫去处理灾民之乱,我定替你探望宁侯府,别担心,到时候我替你问候宁侯和夫人,还有你弟弟,告诉他们,你在宫中一切安好。”

    “真的吗?谢谢秦哥哥。”这简直是宋婉今日最高兴的事情。秦焕泽看着她抑制不住的开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们之间,不必说谢,反而生分。”

    “好,以后我必然不会再说了,要是我再说,那你就罚我。”

    “怎么罚你?”

    “那就看你咯,但是我知道秦哥哥是舍不得罚我的。”宋婉朝秦焕泽眨了眨眼,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淘气的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秦焕泽只是宠溺的笑笑,朝着她的背影追去,没几步,二人便又并肩同行。

    到了启乾殿,殿内却不见宁安,婢女和太监也不知宁安去了哪里,宋婉和秦焕泽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宋婉心中只觉隐隐不安,只希望不要有什么坏事发生。突然,一名太监小跑着前来传信,“禀告七皇子,宁安公主被皇上召见,此刻应该正在殿内呢。”

    “父皇召见,可知是何事?”

    “奴婢不知。”

    “退下吧,一有消息,立刻来禀。”

    “是。”

    听完太监的话,宋婉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前几日在静妃宫中时,听惠嫔提起,巴赤族使者入宫向越过提出和亲。巴赤族是离越国边境最近,也是最大的一个部落,若是巴赤族叛变,那边境子民定无幸免。皇上又偏偏此刻召见宁安。

    “秦哥哥,想必你也知道前几日巴赤族使者进宫的事情,我担心···”宋婉不忍说出口,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宁安的身上。

    “嗯,我知道,没事,等宁安回来,事情便明了了,若真的是如我们想的那般,我定会想办法请父皇改变心意的。”秦焕泽知道宋婉在担心什么,那何尝不是他担心的,他怎会舍得从小疼爱的妹妹作为和亲之人。

    启乾殿内,两个身影焦灼的等待。皇上的内宫中,宁安正与皇上皇后共同用宴。宴席吃了一会,皇上并未开口,宁安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想干什么。宴席过后,皇后拉着宁安的手,仔细端详着宁安,“不愧是我越国公主,果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宁安,本宫记得,再过一月,便是你及卉的日子了吧,皇上,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的宁安也成人了呢。”

    皇后笑着,可宁安却觉得这笑里不怀好意。“皇后所言极是,不知不觉,朕的很多孩子都长大了呢。宁安,你母妃走的早,自小你又不肯与其他母妃一起生活,朕便随了你,你自小散漫习惯了,不注重宫中规矩,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也长大了,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暗指她没有庇护,又生性散漫,宁安好似猜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看着身为父亲的皇上,竟也将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心里隐隐作痛,但是还得逞强的跪下谢恩:“儿臣多谢父皇,谢皇后娘娘怜爱。若没有父皇的庇护,宁安也不可能自由长大,我对以后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希望能仍和以前一样自由无拘无束。”

    皇后看了一眼沉默的皇上,又看了一眼跪着的宁安,知道这个口只能由她来开了,“宁安虽散漫,但也明白皇上对你的怜爱,也是心中知大统的人,身为越国公主,那么身上就有越国皇室的一份责任,对不对?想必宁安也知道巴赤族对越国边境的重要性,巴赤族派使者前来谈和亲事宜,皇上为这件事整日愁的食不知味,皇子公主都是我们越国的未来,你们需要为越国的未来做出贡献啊,越国子民都会记得你们,你们就是越国的安全保障啊。”

    宁安默默的跪着,听着皇后说的一切,傻子都能明白,这是要她去和亲,没有母妃,没有靠山,没有人会为她说话,她答应与不答应又有什么区别。

    皇上看着沉默的宁安,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宁安,皇后所言皆是为了越国大业,父皇知道你是识大体之人,你答应和亲,父皇定会让你以越国最高礼仪出嫁巴赤。”

    宁安心中的悲凉又有谁知道,就算心中千疮百孔,表面还是要保持微笑,“父皇,皇后,儿臣知道了,定会以越国为重。”

    “这样便是最好不过,你放心,我越国不会亏待自己的公主,此事会交由皇后去办,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谢父皇,谢皇后。儿臣告退。”出了皇上内殿,宁安始终不敢让眼泪掉下,她未曾想到,自己的一生,竟会是这般凄苦,就算要和亲,她也不想哭哭啼啼。

    启乾殿内,太监急匆匆的跪倒在秦焕泽面前,“禀告七皇子,皇上让宁安公主和亲。”

    宋婉只觉得晴天霹雳,两条腿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子竟跌坐在地上。秦焕泽忙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婉婉别担心,诏书还没下,事情还有转机。”

    “你们两人干嘛呢?是不是趁我不在,商量什么小秘密呢。”还未见宁安,便听见她的声音,宋婉转过头去看宁安,只见她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仍旧是笑嘻嘻的,但是宋婉知道,她是在用笑容掩饰自己。

    宋婉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秦焕泽看了眼她,抚了抚她的手,示意她没事。“你还说我们,我们到了启乾殿,找了一圈不见你人,婉婉担心你,听说父皇召见你,所为何事?”

    宁安不动声色的答:“父皇召见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提醒我,马上要及卉了,做事情不要太散漫了。好了好了,不要担心我了,今日是婉婉的生辰,我可是准备了一份大礼。”

    宁安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宋婉往殿外跑去。秦焕泽跟在二人身后,看着她们的背影,终是少女已长成。

    “宁安,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三人来到了武场,宁安让婢女拿出了之前藏好的弓,“婉婉,我知道你喜欢药理和射箭,这把弓是我特意找来的,我觉得很配你。”

    宋婉看着眼前的弓,这把弓比平常的弓要小一点,拿起来也轻巧许多,由上好的紫衫木制成,想必宁安花费了不少心思。“谢谢你,宁安,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来试试,看合不合手。”

    “好。”宋婉拿起箭,看了一眼宁安,‘咻’一声,箭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几日不见,婉婉的箭术又精进不少。”秦焕泽也被宋婉的箭术震惊。

    “多亏了宁安的弓,我才能射中,其实我之前一直都未曾射中过。”

    “那说明我这个礼物送的极好。”宁安自信的扬了扬头,转而对秦焕泽说,“七哥,你送婉婉什么礼物呀?”

    秦焕泽看着宋婉,欲想说出口,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你说啊,到底是什么嘛?”宁安看着秦焕泽畏畏缩缩的样子,急死了。怎么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的哥哥,到宋婉面前就呆呆的。

    宋婉也不禁有点好奇,疑惑的看向秦焕泽。

    “我现在没带在身边,等回去了给你们看。”

    “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宁安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秦焕泽。

    三人出了武场,秦焕泽走在二人身后,他将右手摊开来,只见掌心中有一枚洁白无暇的玉佩,颜色晶莹剔透,上好的和田玉,只见玉佩上刻着‘同心’二字。看着玉佩,思考良久,他将玉佩放进了怀里。

    晚上,三人靠着摇椅躺坐在启乾殿的院子里,看着漫天星河,闪亮的星星,皎洁的月亮,夜下的繁星急剧的变幻,清光皎皎,星空中细微的变化都呈现在仰望者的眼里。每个人看似欣赏夜景,实则各自心中五味杂陈。

    宋婉偏头看了看宁安,只见宁安将头偏到另一侧,正在小寐的样子,宋婉知道她没睡,“宁安,今夜陪我睡好不好,我们许久没有在一起睡了。”

    良久的沉默后,从宁安那边传来了“嗯。”宋婉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宁安,如果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她便有身份去皇上面前替宁安说话,但她质子的身份又怎有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权力。宋婉闭上了眼睛,祈祷这一切还有转机。

    秦焕泽抚摸着玉佩,看向宋婉,他本想今日将玉佩送与她,向她表明心意,不曾想宁安却出了事,看向宁安,秦焕泽满眼心疼,收起玉佩,心中思考起解决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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