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近日已经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冷冷的天,人便也懒洋洋的不想动。宋婉已经三日未出过房门,依她的性子早已是极限了。看着窗外雪小了不少,宋婉便想出去玩耍。这半年多,她与静妃相处的十分好,静妃也知道了她好动的性子,便也不怎么看管太严,只要别生事端,都应允她。

    佩蓉备好了衣物和暖手炉,宋婉便出了门。漫天白雪,一片寂白,踩在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声音。宋婉想起去年的冬天,父亲会为她在院子里堆一个雪人,她也会和丫鬟们一起在雪地里玩,院子里都回荡着她们的笑声,娘亲就在一旁温柔的看着她。入宫后,她从未见过爹娘,连八岁生辰的礼物都是由太监带到。佩蓉看着宋婉小小的身影,知道她定是想家了,“公主想不想堆雪人,我们去梅林堆雪人吧。”

    “好啊,我们走吧。”一路到了梅林,宋婉从未见过这么多梅花,以前在宫外赏梅都是到山上去,这么大一片梅林,着实让人震惊。宋婉穿梭在梅林中,稚嫩的脸上满是欢喜,宋婉现在眼里心里全是梅花,竟没注意到佩蓉跟丢了,她想摘一支梅花别在头发上,伸出手却发现够不着,“佩蓉,我想要那株梅花,你帮我摘一下。”身后没人应答,宋婉转过头去看,佩蓉不见了,想必是在梅林中迷路了。她折回去寻,却在路上碰见了沈风觉。

    她想着,或许沈风觉见过佩蓉,便走上前去询问他,“沈风觉,请问你见过我的侍女佩蓉吗?她应该是迷路了。”其实宋婉本想喊他的官名,可却一时想不起来了,便只能直呼他姓名。

    “并未看见。”沈风觉微微欠身,向她表示歉意。

    宋婉怕自己也在梅林中迷了路,便想请沈风觉帮助她,“你可以帮我一起寻我的侍女吗?我害怕待会我也迷了路。”沈风觉看着宋婉祈求的目光,可怜的神情,他心中竟有了几丝怜爱,“嗯。”

    沈风觉走在宋婉身旁,宋婉侧过脸看向他,未曾想沈风觉竟高她许多,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嘴角。宋婉忍不住开口,“你今年贵庚?”沈风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十岁。”宋婉发现沈风觉好似不怎么爱说话,每次见面都是寥寥几语。宋婉又偏偏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她可闷不住。

    “你今日也是出来赏梅吗?”

    “你平时都在宫中做什么呀?”

    “你可以出宫吗?”

    “你的玩伴是谁呀?”

    ”······”

    一阵沉默后,宋婉以为沈风觉不想理她,正想再次开口,他却不紧不慢的回答:“是,温习功课,不可以,没有玩伴。”

    本想着上次的相助,沈风觉会对她感激,没想到这人依旧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的不爱笑。宋婉想到他的遭遇,想必宫中的人都避着他,生怕惹皇上的不悦,但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她突然有点同情沈风觉,更多却是想帮助他。宋婉加快步伐,快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说;“我最近拉下了好多功课,你帮我补习功课好不好,平日里我就去书院找你。”生怕他拒绝,宋婉连忙说:“皇上不是赐你官位与皇子公主一起学习吗,我也是公主。”说完还笑嘻嘻的向沈风觉比划了个鬼脸。沈风觉被她突如其来的语言行为惊到了,还来不及反应,宋婉便笑着向前面跑去,一边跑还不忘说:“你没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明日我便去书院找你。”

    看着宋婉踉踉跄跄的在雪地里跑,沈风觉害怕她跌倒,加快脚步跟上去。“哎呀”,果然,只见宋婉跌坐在雪地中,回头无助的看着他,他忙上前准备去扶她,却不想宋婉朝他丢了一个雪球,雪球落在他的头发上,洒落开来。宋婉看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以为我跌倒了,我逗你呢,呆子。”看着她笑得前翻后仰的样子,沈风觉提起脚就准备走,却被宋婉拉住了衣角,“我真的站不起来了。”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沈风觉又无奈的伸出手给她,准备拉她起来,宋婉双手拽住他,突然用劲,沈风觉一个踉跄便倒在了她身旁。

    连番的戏弄让沈风觉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却夹杂着一点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感觉。宋婉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在一旁笑得捂住了肚子。

    “公主,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坐在地上?”佩蓉听见了宋婉的笑声,循着声音找过来,却看见宋婉躺在雪地里,身旁还有一个男子,她忙上前去拉宋婉。

    沈风觉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低头看着笑个不停的宋婉。佩蓉赶来将宋婉扶起,又朝沈风觉行了个礼。

    “公主,我们得赶快回去,你的衣服湿了,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好,我们摘几枝梅花就回去。”佩蓉听闻便转身去摘梅花。

    宋婉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沈风觉,见他板着个脸,想必是生气了,“沈风觉,你不要生气嘛,我逗你玩的,我也想让你开心一下嘛,你看,为了逗你开心,我自己也没捞着好不是,你别生气啦,我给你道歉。”宋婉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嘟着小嘴。

    “没生气。”沈风觉看着她假装无辜的样子,确实是没气了,“你的侍女已经寻到,我先走了。”沈风觉向她行了一礼便走了。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宋婉的声音;“别忘了明天我去书院找你。”

    回到书院,沈风觉坐在床榻边,脑海里不禁想起宋婉的话:为了让你开心。

    已经许久没有人在意过他的喜怒哀乐,心中有一股他自己不知道的情愫在慢慢生长。

    静兰宫内,佩蓉服侍宋婉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没将头发擦干,宋婉便急着将梅花给静妃送去,她挑选了一个好看的花瓶,将梅花插好,便向正殿走去。静妃见宋婉拿着梅花送给她,高兴的抱住了宋婉,拉着宋婉在暖炉旁说话。

    第二天用过早饭后,宋婉想去书院找沈风觉,可是今日的雪下得愈发的大,顺着远方望去,白茫茫一片,都看不清建筑。宋婉思索了一会,还是让佩蓉为她穿好衣服,前往书院。“公主,雪太大了,你今日歇着吧,奴婢去通传一声就好。”佩蓉看了看外面的鹅毛大雪,担忧的看着宋婉。

    “不行,佩蓉,你忘了爹爹曾经教过,既然说出了约定,便要履行,切不可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佩蓉知道,宋婉的性子随了宁侯,年纪随小,但俨然一股君子之风。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拿着伞,二人便踏进了雪中。好在书院的路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但大片的雪花砸在脸上仍旧生疼。

    书院内,沈风觉站在廊下,望着书院的大门,心想:这么大的雪,她今日不会来了吧。但心中却仍有一丝期待,那个人会来。

    沈风觉呆呆的望着院门,周遭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不知站了多久,他惊喜的看见,一高一矮两个女子向书院而来,他知道,一定是宋婉,心中竟是难言的喜悦,他自己却不知为何。

    宋婉和佩蓉进了书院,便看见了站在院中的沈风觉,宋婉小跑了几步,站在了他面前,看着沈风觉只穿了棉袄,宋婉疑惑的开口,“你是在等我吗?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穿披风就出来啦?走,我们快去殿内烤火。”

    沈风觉一边任由宋婉拉着他向殿内走去,一边低头看着她,只见她的脸被冻的红彤彤的,衣服上还有未化完的雪花,沈风觉不自觉地伸手想要为她弹去。宋婉突然回头笑嘻嘻地对他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今日不会来了,没想到吧,我可是很遵守承诺的。”他的手僵在了半空愣了愣,只好放下。

    二人围坐在壁炉旁烤火,宋婉只觉得自己此刻才活了过来,刚刚走在路上都快冻僵了。身体暖和些了,宋婉便和沈风觉说可以开始温习功课了。沈风觉带着宋婉来到他的书房,宋婉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屋子的书,她以前觉得爹爹书房的书已经很多了,没想倒和沈风觉比起来反倒是不值一提。宋婉好奇的走进一看,发现书籍都被整齐的分好了类,各种天文、地理、军事、文学、政治、诗词应有尽有。宋婉指着书“这些你全都看过啦?”沈风觉点了点头。宋婉顿时明白了外界的传闻果然不是假的。

    虽然主要目的是想帮助沈风觉,但宋婉确实还是想补习一下自己的功课,进宫前爹娘请宫里的婆婆教她规矩,学了不少时日,功课却是真的落下了不少。宋婉坐在沈风觉对面,仔细的听着他讲,遇到宋婉疑惑的问题,沈风觉也会耐心的再为她讲一次。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学到傍晚,宋婉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宋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沈风觉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我得回去了,否则静娘娘会担心。”

    “好。”

    “你可以将今日讲的这本书借我吗?我想带回去看看。”

    “好。”

    宋婉已经习惯了他简洁的言辞,便默默把书拿好,佩蓉为她穿戴好,便离开了。好在现在雪已经停了,回去的路上能快一些。沈风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自那以后,宋婉常会去找沈风觉,听他讲课。有时是宋婉默默听他讲,有时确是沈风觉听着宋婉嘻嘻哈哈分享日常,二人也会一起吟诗,作画。日子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

    马上便是元日了,宫中开始修缮房屋,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场面。宋婉好想回家陪伴爹娘,但此事绝不可主动向皇上提起,否则只怕皇上怪罪爹爹。宋婉心中挂念着宁安,想必每次元日她也是孤单的,她决定去找宁安一起过元日。正打算去羽轩宫,宁安却先一步来了静兰宫,一进来就气冲冲的责怪,“我听闻好妹妹最近倒是和‘文思先生’走得挺近,怕是都快忘了我这个姐姐了,我本来找你,你便忘了我了。”

    宋婉自知有愧,这一个月以来确实和宁安相联甚少,宋婉赶忙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宁安,“姐姐,快坐下喝口热茶,我哪敢不想着你,我刚刚正打算去找你呢,你看,我衣服都换好了,不信你问佩蓉。之前是因为功课落下了太多,就去书院找沈风觉补习功课了,最近不是要倒元日了嘛,我挂念的当然还是你啊。”宋婉拉着宁安的袖子,小声的嘟囔,像极了一只撒娇的小猫。

    “你倒是有法子堵住我的嘴。”宁安白了宋婉一眼,“元日前,父皇要检查各皇子的各项技能,七哥最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不敢打扰他。”

    “虽然不能打扰他,但是我们可以在背后支持他啊。前段时间静娘娘给了我一种草药,对安神特别好,待会我们给哥哥送去,对了,哥哥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我们一起给他带去。”

    “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七哥天天忙着学习,练剑,肯定顾不上吃。平日喜欢吃的,我想想,七哥喜欢吃桃酥,还有龙须面。”

    宋婉吩咐婢女下去准备,又继续和宁安说;“这个元日我们一起过吧,我们可以去院墙上放孔明灯,之前在宫外,好多人都会放孔明灯祈福。”

    “好啊,我来找你正是想说元日的事。”两人嬉笑打闹着去武场找秦焕泽。

    武场里,秦焕泽正和大皇子、三皇子、沈风觉练剑,“多日不见,七弟的剑术精进了不少,倒是我这个哥哥要好好向你学习学习。”说话的人是大皇子,和皇上长得最像的一个皇子,一双剑眉,倒是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

    “大哥忙着帮父皇处理政务,我这都是闲暇才有时间做这些,哪比得上大哥。”秦焕泽微微对大皇子俯身一躬。

    “大哥你怎么每次见面都要和七弟比,七弟天资卓越,你我比不上,勤加练习便好了,你看沈风觉,和七弟一样,文武双全,我倒是要好好找他讨教一下。”三皇子说着,向沈风觉狡黠笑了一下。

    三皇子的心性,自小便和各皇子不一样,不喜斗争,对玩乐倒是颇有研究,性情温良,倒是和他的母亲德妃一般。

    “三皇子谬赞,陪皇子读书练剑,本就是风觉的责任,三皇子若让我陪同,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倒是爽快,那咱们改日约,不过最近听闻你和一年前进宫那个‘愉安公主’走的挺近。”

    闻言,秦焕泽练剑的手停了下来,偏头看向了沈风觉。

    “公主请教风觉功课,方才走近了些。”沈风觉微微颔首,波澜不惊的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

    三人正欲讨论剑术,三皇子一偏头倒是看见了宁安和宋婉向着他们走来,“宁安妹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忘了五岁时被箭吓哭的事啦。”三皇子忍不住打趣宁安,宁安跑上去追三皇子,二人吵吵闹闹,宋婉想,他们的关系必定也是很好的。

    秦焕泽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个人,无奈的摇头笑了笑,继而走向宋婉,“婉妹妹也来了,是不是宁安吵着让你来的。”

    宋婉走上前向着大皇子和秦焕泽行了一礼,看见了在秦焕泽身后的沈风觉,便对他也笑了笑。“秦哥哥,我和宁安是特意来着你的,宁安担心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我们便带了你最爱吃的前来找你。不知可有时间陪我和宁安吃饭。”

    秦焕泽看着宋婉,眼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好啊,正好练剑饿了。”

    沈风觉默默看着二人相视而笑,他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酸涩,终是别过头去,继续练剑,明明是练了千百遍的动作,此刻却毫无章法。

    宋婉看着沈风觉舞剑的无力,心想他应该也是饿了,便转头看着秦焕泽,“秦哥哥,沈风觉最近辅导我功课,我对他很是感激,我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秦焕泽转头看了一眼沈风觉,见他心已乱,“当然,婉婉倒是提醒我了,风觉也帮了我不少,理当感谢。”

    宋婉对着秦焕泽一笑,接着走到了沈风觉面前,“沈风觉,待会我们四人一同吃饭好不好,不许拒绝哦,这是本公主的心意。”不知为何,面对沈风觉,宋婉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命令的口吻,因为她觉得沈风觉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好。”果然,沈风觉缓缓吐出一个字,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宋婉看着他呆呆地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沈风觉地嘴角也扬了扬。

    三人约定好,便看着远处还在打闹的宁安,秦焕泽对着他们喊了一声,只见宁安拉着三皇子的耳朵骂骂咧咧的向他们走来,“三哥,明知打不过我,还非要惹我,你也是当真不怕我告知你母妃。”

    “宁安,我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否则定打得你落花流水。”

    ”哼,就凭你,我可是有七哥罩着,你打得过七哥吗?”

    “你······”

    二人的对话,倒是逗得宋婉和秦焕泽不禁笑了起来,三皇子闻言女子的笑声,撇开宁安的手,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一双眼眸清澈明亮,弯弯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倒是灵动。忍不住开口,“这位是?”

    宋婉颔首,“小女子封号愉安。见过三皇子。”

    “哦,原来你就是父皇封的愉安公主,不必多礼。”

    “宁安,我已和秦哥哥还有沈风觉说好了吃饭的事,想必佩蓉应该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怎么还有沈风觉?”宁安疑惑地看着宋婉身旁地沈风觉,沈风觉向宁安行了一礼,倒是也不说什么。

    “哎呀,待会路上向你解释,我们快走吧。”宋婉半推着宁安半拉着她走,生怕再说下去,天都快黑了。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向宫内走去,其实更多的是一左一右两位男孩听着中间的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幼时的情谊便是这般真挚,不用在意未来会发生什么,只管尽情欢乐。

    这顿晚饭,四个人硬是吃了快两个时辰,四个人的友谊也从今夜变得更加深固,只是一些悄然的心思却在各自的内心里悄悄发展。就像初春刚发芽的小树苗,在心中扎了根,一天一天的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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