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花环的少女在阳光下奔跑，手上拿着一支紫薇花，蹦蹦跳跳间，几朵粉色的花瓣飘落下来，后面还追着一个刚到人膝盖的小孩子，笑容灿烂，露着还没长齐的几颗牙。

    “快来呀，埃里克。”艾比盖尔在花丛中跑跑停停，奶白色的棉麻长裙泛起柔软的涟漪，勾勒出少女曼妙的曲线。

    距离阿特米斯恢复健康已经过去了五年，有了那本魔法书的帮助五年期间艾比盖尔再也没看到他受折磨的样子。

    她几乎每天都会找时间和他说话，随着相处时间越久，两人的关系就越亲密。艾比盖尔会和他分享自己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有哪些好玩的，还会为他读自己喜欢的故事。

    艾比盖尔偷偷为他带了很多书籍，并且给了他许多蜡烛，这样他就能独自看书了。不过时间这么久了，她以为早晚会被管家发现，然而除了五年前差点被发现之外，竟然再也没有危急时刻。

    “为什么我没有被发现呢？”

    阿特米斯舒服地靠坐在软垫上，手里把玩着艾比盖尔的一丝头发，听到这话笑了两声，“你想要被发现吗？”

    艾比盖尔果然立刻否认，“才不要呢，只是觉得这么久都没发现，有些奇怪。”

    “说明艾比藏得好。”阿特米斯勾着唇角哄她。

    艾比盖尔确实有一刻欣喜，然而回想起自己莽撞的行为举措，还是公正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厉害。”那一缕发丝被她的动作牵动，从阿特米斯的手心里溜走。

    阿特米斯睫毛颤了一下，调整姿势道：“那就是管家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别管他了，继续讲故事，到哪里了？”

    “讲到浮士德博士正在和魔鬼做交易，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来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与无限的知识。”艾比盖尔把视线落回到书本上。

    阿特米斯单手支着下巴，惬意地眯了下眼睛，“那继续讲吧。”

    艾比盖尔低下头，继续为他朗读。

    这五年间，艾比盖尔换了一个更年轻的绘画老师，从前的绘画老师虽然画功顶级，无奈年纪实在太大，前一阵子又生了场重病，不得不宣告退休。除此之外，艾比盖尔的课程还增加了钢琴和小提琴，她的生活被切割成好几块。

    但文学课老师始终是同一个，艾比盖尔永远能在周一的上午，和周三的下午见到她的老师，斯嘉丽。只不过所阅读的书本越来越难，以前艾比盖尔还小的时候，只能阅读一些被简化了的故事，或者是启蒙故事，现在她们已经开始阅读原版的小说还有剧本。

    有时候斯嘉丽还会悄悄带来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之类的著作，这些书一般是不允许阅读的，很多人认为这种书会让人头脑混乱，女孩要是读了，就会变成女巫，被架在火上烧死。

    “斯嘉丽，你结婚了吗？”艾比盖尔忽然思考到这个问题。

    一般女孩子十五岁就会结婚，可是斯嘉丽应该已经二十多岁，怎么没见她提起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嗯？”斯嘉丽从教案上抬起头，“没结婚。”

    “可是你已经快三十岁了吧？”

    “准确地说，是二十八岁。”

    “那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因为我还要做你的家庭教师。”斯嘉丽笑着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继续低头看自己的教案，并且用羽毛笔在上面又添了几笔。

    艾比盖尔忍不住好奇，“那我不让你做我的家庭教师，你就会结婚吗？”

    斯嘉丽再次抬起头，“不会，我会继续做另一个女孩的家庭教师。”

    这个逻辑有点绕，艾比盖尔思索了一下，继续说：“可是并没有规定家庭教师不可以结婚呐，像赛琳娜小姐，她就已经结婚生子了。”

    赛琳娜小姐曾经是她的礼仪老师，但是因为三年前怀孕了，要生小孩，不再做艾比盖尔的礼仪老师，嗯，这也是这几年的变化之一。

    “结婚生子确实是很多女人的归宿，但很显然，并不是我的。”斯嘉丽说。

    “这是为什么？我也能吗？”艾比盖尔问题接连不断。

    斯嘉丽深呼吸，“砰”地合上厚重的教案本，两手搭在讲台，“我都忘了你也到了要结婚的年纪，那我们就来好好说一下吧。我之所以不想结婚生子，主要是因为我觉得男人没有那么迷人，比起和他们天长日久地相处，我更愿意泡在书堆里，毕竟我只能活这么一次。”

    艾比盖尔早就知道斯嘉丽并不相信《圣经》上所讲的那一套，什么男人和女人长大以后就要离开父母，组成新的家庭，更加不相信人死后会上天堂，因此艾比盖尔对她的“毕竟我能只活这么一次”并不感到惊讶。

    不过说到男人的魅力，艾比盖尔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家里的佣人们像是一个个没什么思想的木偶，只会做到表面上的彬彬有礼。从小一块玩的很多男孩看起来都不大聪明，有时候还会做一些蠢事，诸如逛街的时候把自己逛迷路，哭着要找妈妈，或者莫名其妙吞下蝌蚪之类的。

    想到就让人翻白眼。

    卢卡斯先生虽然确实拥有不俗的外表与气度，然而知道他还有过一段秘密的婚姻，并且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小孩，艾比盖尔也实在很难继续对他有完全正面的评价。

    继续搜罗，艾比盖尔脑海中的那些人物画像忽然定格了，定格在那个常年待在铁笼中的身影上，阿特米斯，他总是对自己充满耐心，而且也有一张不输给卢卡斯先生的面容，还有万年冰川结成的那双蓝到魅惑的眼睛，古老又神秘……

    “艾比？”

    艾比盖尔回过神，看向斯嘉丽，这时外面正好刮来一阵风，她身后的半圆形大飘窗外叶浪翻涌，搅碎了三月料峭的阳光。

    “妈妈说，女孩都是要结婚的，所以她才会辞去在剧团的工作，生下我。”

    “从现在的法律和传统来看，确实女孩结婚是更好的选择，除贵族以外，女孩没有继承权，能做的工作又非常有限，只有结婚才能得到更好地保障，可是当我拥有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能够养活自己，我又何必一定要结婚呢？”

    “也有可能你还没遇到心爱的男子。”这是黛西前几天刚和她说的：“如果遇到心爱的男子，你就会想要结婚了。”

    斯嘉丽耸了一下肩，不以为意道：“也许吧，可是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没遇到过心仪的男子。”

    “一个都没有吗？”

    “一个都没有。”

    谈话结束，艾比盖尔却一直没有放下它，纠结为什么自己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会一直想到阿特米斯。

    卧室里，低矮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支蜡烛，将人影投映在绣花的呢绒床帐上，艾比盖尔隔着薄被，腿上放了一本摊开的书，已经很有没有翻到下一页了。

    要论起来，阿特米斯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她相信大家只是没有发现，如果哪天他能够出来，一定会倾倒众生。

    到时候，应该会有很多女孩想要和他结婚，成为他的妻子吧。

    艾比盖尔心烦意乱，合上书扔到床角，吹灭蜡烛，把自己塞进蚕丝薄被里。

    门窗紧闭，窗帘也拉着，让整个房间如同一个放大版的精致首饰盒，合上了盖子，里面漆黑一片。

    到了后半夜，床上的人睡熟了，窗帘无声掀动了一下，像是有了生命，确认没有人发觉，缓缓将自己拉开，玻璃窗每周都会擦拭一遍，光洁透明，外面月光如纱，倾泻在窗台上，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这人影神出鬼没，没有惊动庄园的守卫，一个闪身，就来到了艾比盖尔的房间。

    人影停在窗前不动，是一个高挑匀称的男子，棉质的衣衫软软地收束在裤子里，掐出一圈细腰，他的腿很长，线条优雅紧实，肩膀略宽，头上是被风吹乱的卷发，此刻他正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他很久都没有动，倒是少女动了，呷吧着嘴侧了侧身，继续睡，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将一缕发丝衔进了嘴里。

    阿特米斯勾起唇角，往前走近一步，伸出手指，又在半路犹豫了，喃喃念咒，手上迅速包裹住一层水膜，清洗一番，水膜化成了雾消散。阿特米斯半跪到床边，谨慎地将手指放在她唇边，将那一缕发丝勾出来。

    他没有急着收回手，满怀眷恋地用指腹滑到发丝尽头，顿了一下，才放过它。

    两指来回摩挲，阿特米斯的视线却始终在少女的脸上来回游走。

    女巫生下的男孩不仅先天要承受血缘的诅咒，即便有方法缓解，想要学习运用魔法也比女巫要难上很多倍，这些年他一直在钻研练习那本魔法书，直到今晚才有能力将铁笼熔化至他能钻出去的大小，甫一脱身，他就迫不及待赶来寻找艾比盖尔。

    他满腔热情，想要告诉她自己自由了，他终于不必日日等待她来找自己，他也可以来找她了，不，不仅仅是能找她，他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必承受相思之苦。

    然而当他真的找到她的房间，看到她熟睡的脸，那种热情又逐渐被理智所取代。

    他不能那么做，这样太莽撞了，他用什么身份和她生活在一起？她叫自己哥哥，可是这个庄园是卢卡斯的，卢卡斯要是不承认自己，那么他就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流浪汉，其他人也会因此厌恶他的，更会因此对艾比盖尔产生非议。

    他不能那么做，他必须要冷静下来，筹划一番，名正言顺地回来，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