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话剧社的社长带着几个社员在聊天，指了指周天子等人，阴阳怪气地说：“就是他们，啊，对，没事没事，我已经不生气了。”

    然后就是安慰她、跟着骂他们这群人的声音，说拍微电影是哗众取宠，违反比赛规则。全然不管口中的人就在这附近。

    周天子一把扯过刚进来的柯白晞，愤恨地说：“走，我们回班。”

    他们这一众人中暴脾气的也不少，自后台一出来，从台阶走向B班所在地的时候，骂骂咧咧的声音就没断过。

    “欺负学弟学妹也真有他们的。”聂诗没忍住说了一句，她的假胡子掉了一半，险险挂在了脸上，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柯白晞看见宁夏在群里发了一句：“就他妈傻逼。”

    B班的人至少起立了一半，为他们鼓掌喝彩，这让他们愤怒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秦芹不在，周天子刚坐下来就问身边人：“你说要是有人虽然没选用我们的投稿，但抄袭了太多，反过来指责版权已经不属于我们了，这对吗？！是他们先不用的，还往那烂俗剧本上套，我们现在演出怎么了？”

    那些同学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理清楚了，挠挠头说：“他们的说法感觉……感觉也没什么错？毕竟你们投稿了，那他就可以使用，也可以修改啊。但我也觉得这样过分了。”

    几人的气压很低，一直熬到了压轴节目《仲夏夜之梦》。

    话剧社把所有的经费都花在了道具上，给演员做了笨重的头套，以示他们的角色身份。但这样只会显得很傻。——被他们直接占用的西方风格服饰根本并不好看，演出服花里胡哨，布料都反着光，廉价地挂在每个人身上。

    “莎翁都想掀开棺材板打死他们。”B班有同学说道。

    确实，剧本怎样就怎样，偏要用了原著的书名，还试图还原里面的角色，让他们在一起讨论学习和青春叛逆期。

    以为是古今中外的经典联动，事实上尬得要死。

    里面抄袭《交通王国》的部分，还是很明显的。就像是话剧社觉得这个剧本好，但舍不得那个尬剧的主体，就把自己喜欢的部分强加了上去，不管研究学习时突然出现了悬案是否合理，又有判官出现，又是悬赏令追查的。

    最后被命名为赫米娅的女主角站出来用哭腔说：“我的母亲去世了……”

    现场一片嘘声。

    “话剧社抄袭你们？”同学也开始愤怒了，“还有这种事，揍死他丫的！”

    那个社长似乎很自信地认为现场同学都会骂《交通王国》是抄袭，柯白晞等人将自取其辱，但现在谁抄袭谁，一目了然。

    在后台，话剧社的社长脸色白了一阵，做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们这是什么反应？没看过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吗？这个剧本，这个表演，所有老师都说好啊。”

    旁边有人安慰她：“没事儿，到评奖时候就见真章了，那什么童话故事，王子公主的，不可能有我们改编名著上得了台面。”

    他这句话很有效，社长的脸色立马阴转晴。

    文艺演出最后的评奖，似乎从彩排就决定了大半。

    校领导满面红光地上台发表演讲，赞扬了同学们精彩的演出，最后把舞台让给评委老师，让他宣布最终的结果。

    最先从三等奖开始宣布。B班的人都没上心，等着评委往后面报。

    三等奖过去了。二等奖过去了。最后激动人心的一等奖，谁都想知道这一千元花落谁家。

    评委老师刚要宣布，观众席就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嗓子：“交通王国！”给他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卡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说：“……《仲夏夜之梦》。”

    话剧社一派喜庆的节日氛围，欢呼声远远地从后台传来。观众当中一片安静。

    校领导没管他们的心情，让获奖的节目派人上来领奖。从这人数一看，没获奖的寥寥无几。

    话剧社的社长接过奖状和那个厚实的红包，面向观众席笑得绚烂。她接过话筒，发表获奖感言：“谢谢评委老师对我们话剧社的认可，这个舞台上没有竞争对手，只有朋友。《交通王国》没有获奖，我也很遗憾，我和撰写剧本的学弟学妹们见过面，他们曾经将剧本投给我们，又以自己的名义在台上演出，我深深觉得痛心。确实，这是个很优秀的作品，但希望学弟学妹们可以遵守我们七中的规则。”

    西装革履的校领导笑得像花一样，连连称赞：“说得好！这个舞台上只有朋友，至于规则，就是要像这样的同学来维护的！”

    观众席上爆出了骂声。敢王的好哥们，朱子凡把雪碧瓶攥得咯啦咯啦响，怒骂道：“操，什么东西，都赢了还要反过来踩我们一脚？”

    最后的环节是最后是所有节目的人员都一个个地上台合影，人数多的话就选出代表。聚光灯似乎一下变得惨白，柯白晞想起从小到大寥寥无几的上台经历，站在台下觉得舞台光彩夺目，但一旦站上那木质的舞台地板，眼前的观众席变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时不时有照相机的闪光从中稍纵即逝，像是鬼影一般。

    因此她从幼儿园就觉得，那些不畏惧强光照射、有舞台感的人，估计是打小的天赋。

    校领导单手持话筒，洪亮地一喊：“交通王国！”

    柯白晞走上了只有三级的台阶。她的面孔对于观众来说很陌生，不是参演人员中的任何一个，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她是撰写剧本的。

    面前已经站了一排的人，有的女孩子身着拖尾纱裙，都没卸妆，只有柯白晞一个穿着运动装校服。

    她顿了一下，没有站到角落。

    从校领导喊出“交通王国”的时候，观众的音量就渐渐开始小了。那校领导好像也觉得他们这个节目有违常理，不尊重规则，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耳边嗡嗡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当柯白晞走上台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她格格不入地站在这里，低头路过装扮漂亮的学生，寻找自己站的位置。

    ——而台下，她听见所有人都在喊“你是无冕之王”。

    从一开始单薄的几声，堪堪壮大起来，要将这礼堂中所有学生的血肉都融入进去，整齐划一地响彻穹顶。

    他们年轻的面孔充斥着热血，他们的双眼绽着亮，双手用力地高举着，张张合合的口中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势要将天地推翻。柯白晞原本只觉得自己是舞台灯光下一粒渺小的尘埃，可是他们一声声的呐喊打破了牢不可破的黑暗，将光芒送到她手中。

    “安静安静！！谁让你们喊的啊？！！”

    校领导怒不可遏，不得不放下话筒，做出双手下压的手势，半是威胁半是劝解地示意观众席安静。可是没有人理他。台上高高举着一张奖状的话剧社社长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把引以为傲的奖状放低了，自己往人群后面藏了藏。

    声浪冲击着耳膜，柯白晞看着这足以载入七中史册的一幕，感觉全身紧绷的弦都放松了。她竟然也笑了起来。

    为她呐喊的学生不会有几人知道她的名字，但是这不重要；他们将来再次见面时认不出她的脸，但是这不重要。

    他们还年轻，他们还看不惯不公平的事情，他们还没学会冷漠，他们还有一肚子的热情没有被磨灭掉。

    在混乱中，校方紧急安排着摄影师把合照拍了，刚好捕捉到柯白晞那一刻微微勾起的嘴角。她独身站在无数捧着奖状的人群中，低调又骄傲，让人觉得她就该得到全世界。

    柯白晞沿着台阶往观众席上面走的时候，两边有很多两眼放光、面色赤红的陌生同学伸出手和她击掌。然后她看到了话剧社的社长，后者一张脸拉了下来，脸色极差。社长正欲说什么，没料到柯白晞路过她的时候轻轻地说：“学姐，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站在你们这边吗？”

    “因为有些东西啊，法律上允许，但道德不允许。”

    柯白晞头次觉得自己有点儿爱火上浇油。

    -

    还在礼堂的时候外面下了场雨。空气湿漉漉的，她跟在熙熙攘攘涌向食堂的学生之后出了门。听身边的人讨论方才《交通王国》微电影的最后一幕，柯白晞一顿，突然就想到了闻人淼。

    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好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而她现在想到关于三水老师的记忆都是些在校刊社、在礼堂的舞台之上的。

    而不是……最开始千方百计地想要找到他画许清灵的头像。

    想到这里，柯白晞就突然想起来自己约稿被拒的事情了。

    刚深吸一口气，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十六的消息。

    柯白晞一点开，就意外地看到小姑娘极为兴奋的语气——“白柯的新文终于要发了吗！”

    “我暂时没打算发——”意识到了什么，柯白晞把打好的字删去，转而问：“是谁说的？”

    十六仿佛中彩票了那样开心：“是苏编辑说的，她帮你马上要发的新文做了预告，现在有好多好多人都在期待白柯在苏编辑指导下发出的新文！”

    “……”

    柯白晞快速打开枫遇，手指上划。

    在苏文杉的最新一条动态，向大家预告了小白柯的言情新文即将在明天发表，敬请期待。

    而底下的评论区里，表达期待的评论数竟高达数万条。

    ——就仿佛这真的是柯白晞与她共同决定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