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礼堂的后台不大，因此表演人员都处于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几人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天的话剧社社长在那笑得很开心。

    周天子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看就她我就一哆嗦，太让人不舒服了。”

    他们的节目在话剧社的前面。柯白晞那天说的或许不假，只是一个情景剧，却被安排在了压轴。

    相比之下，好像他们的节目只能被当做开胃菜。

    舞台的脚灯亮起，第一个节目就是个小品，观众被过时的笑点逗得哈哈大笑——就像只要是在课上播放的电影，再无聊都爱看。敢王也在后台笑得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们却都挺严肃。

    饰演护卫队队长的聂诗粘上假胡子，两撮小胡须向边上翘起。凡是饰演王族人员的都戴上了王冠，作为皇后的宁夏化上了比其他人更显成熟的妆容，吴悦欣披上红色披风，把长头发全部盘了起来，晓梓也拿起了红绿灯的帽子。

    相比之下，终极大反派周天子一无所有，只好脱掉校服外套，穿着里面的毛衣背心出场。

    柯白晞站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们。

    报幕的主持人下台，LED大屏幕上清楚地写着“导演&编剧：柯白晞”，除去“交通王国”这四个字，比其他参演人员的名字都要大。

    “交通王国？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好像是话剧社说过的吧，说这是个很烂的作品，别的还说了什么我有点记不得了……”

    观众席上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减小，同背景音一起播放的，还有事先录制好的柯白晞读的旁白。

    顶上的灯光轻盈地落在地上，倾洒下一片暖意。

    最先上场的是饰演右拐道国王的樊常胜，或许是自身性格气质过于喜庆，一出场就引发了一大片笑声。

    交通王国分为三大势力，左拐道、右拐道和直行道。故事的最开始，是近几天来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反派通过闯红灯伤人，右拐道王国的公主在此次事故中受了重伤，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红绿灯判官是目击证人。

    每个人都发挥稳定，没有出现任何状况。而这出情景剧的演技完全就是靠温袖一人撑起来的，站在台下，柯白晞情不自禁地将她当成《躲在云层看日出》的女主角，还原出文中演出的原貌。

    舞台上的人都格外专心，由于柯白晞是背对着观众的，因此也没有人告诉她，她那时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与温柔。

    ——三大势力的国王互相怀疑，担心自己的子女会是下一个目标。反派蓄意破坏这个世界的交通法规，企图扰乱秩序，但又害怕被抓住，所以一直躲避着追查，踪迹不明。三个王国选择自己国家这条路进行追踪，并且发布悬赏令，寻找凶手。

    右拐道公主伤好之后执意要加入寻找凶手的队伍，父亲不同意，并派遣护卫队队长保护她的安全。她暗中说服护卫队队长，半夜出了城堡，去了疑似凶手最后一次出现的直行道王国，获得直行道皇后的搜查许可。

    在那里，她意外遇见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也来此地调查的左拐道王子。

    搜寻过程中，公主得到遇袭的红绿灯判官的情报，得知凶手居然早已悄悄前往自己的右拐道王国，他真正的目标是将三大势力逐个击破，统领交通王国。她最终与王子共同抓捕了行车伤人的凶手，及时救下了自己的父王，也得到了父王的认可。

    最后的最后，公主回忆起自己因为车祸去世的母亲，在舞台中央说出了最后的对白。这是对每一个人说的——当你想要破坏交通规则的时候，想想你自己的亲人，也许他们在你每一次出行之后，都默默地为你祈求平安。因为冰冷的车轮，不应该成为一个人生命的最后归宿。

    谢幕后，观众席一片哗然。

    “那个小姐姐是不是真的哭了啊……在垃圾七中还能看到这样高质的表演，实属不易啊。”

    “你为啥也哭了？我以为交通题材肯定很枯燥，又是酒驾犯错，然后警察叔叔来说教，我还准备用这个时间来整理错题，但这个剧本写的真的好他妈神……”

    “有没有人录像！有没有人录像！前半段没用心看，我要回去再看一遍！”

    “这剧本好像不是从网上搜的吧？脑洞太大了，还有实际意义，七中什么时候给人开个特等奖？奖金来个一万块吧。”

    “我想起来了，话剧社说这个剧本是抄袭他们的，当时大家还在一起帮他们骂——”

    ……

    但是大屏幕没有切换成“乔岭七中校园文化节”的封面图，而是迅速闪成了一片黑色。

    在躁动不安的窃窃私语中，像穿行在迷雾中层层推进，画面渐渐有了颜色。

    “我们没有专业配音设备，也没有台词——”一周前，打着手电筒的旧楼教室里，柯白晞冷静地下令：“虚化背景，用镜头语言代替台词。”

    从乱了阵脚的王宫，到夜色低垂的卧房，抱膝坐在轻纱帐后，沉默看着护卫队队长背影的公主。

    无声滑开的门锁。咚咚的脚步声在黑夜中响起。

    皇后的权杖轻扣地面。

    悬赏令漫天飘飞。

    红绿灯判官高高举起手，在黑暗中落下。

    和最后少女紧握双手抵在唇边，无声滑下的一滴泪。

    影片里唯一出现的一张正脸，是温袖在微风乍起时闭上双目，虔诚许愿的镜头。

    ——这些公主出场的素材，全都是温袖自己提供的。而所有黑夜里的场景，是在漆黑无人的旧楼。

    画面褪去，屏幕陷入了黑暗。台下愣愣的七中学生以为是结束了，啪啪刚鼓了两声掌——

    下一刻的屏幕，一个比刚才都要明亮、也更模糊的镜头出现了。

    当时，面对摄像机，柯白晞难得犹豫了一次。“所以说我不擅长写言情……很突兀对吧？这样来看，它只能——只能作为一个彩蛋。”

    她仿佛看到了那天从旧楼回到礼堂的场景。

    亮如白昼的礼堂，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剧本最后一页被划去的文字，努力把静物灯举高的周天子，还有扭扭捏捏的吴悦欣。

    “我不是不想，我来拍这种情节的话总感觉有点奇怪……”她破罐子破摔地开口，“我不会演，柯白晞，你让那个学长来吧！！”

    “三、三三三水老师？这怎么可以……”

    周天子打断了：“你脸红什么？去问问看不就知道了。”

    聂诗说：“毕竟温袖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场，你又和她身形大差不离，我们这边可以代替扮演公主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没人会认出来谁是谁的，你也说了，就是放在微电影的最后一幕画面而已，放心放心，大家都会以为是吴悦欣和温袖。”

    然后他们口中的“那个学长”真的同意了。

    舞台的角落，柯白晞脱去了校服外套，很微弱地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在各色各样的目光中，闻人淼看着对面那个脸上写满了“让你受委屈了”的女孩，接过了那个上面有无论如何都搓洗不掉的脏污的、廉价破损的红披风。

    他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

    柯白晞深吸一口气，到站位上站好了。在她的指导下，宁夏把镜头对准了下方——

    与此同时，废弃的窗帘布被吴悦欣眼疾手快地围在了她的身前，雪白纯美的大摆垂在脚边。

    聂诗一把推开了窗户。

    下一秒，柯白晞微微窒息一瞬，从指尖到小臂都一僵，浑身好像触电了一般。她好像能感受到自己心脏鲜活跳动的频率和力度。

    那天之后，直至过去很久，她依然记得——

    白手套细滑略粗糙的触感，和他冰冷的唇。

    ……

    时间回到现在。观众席一片安静，影像中的王子轻轻掀开披风，缓缓地单膝跪地。

    大屏幕上，光晕温和摇曳。画面切到一个短暂的场景，柯白晞下巴的侧影，以及她微微怔愣而张开的嘴型。

    也是同时，镜头下移，突然被风吹起剧烈摆动的白色裙摆遮住了王子的眉眼。

    ——他低下头，牵起公主的手，很轻很轻地在上面印上一个吻。

    这是最开始遭到反对被删去的吻手礼，也是最后被柯白晞提议当作一个彩蛋加进镜头里的情节。完整的微电影在大屏幕上播出的一瞬间，观众席很多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画质确实很差，前面一闪而过的片段不容易发现，除去温袖用自家昂贵摄像机拍摄的那几段，噪点问题根本没有得到改善。

    ——也正是因为这些噪点，才看不清披风和白色窗帘布上的泥点与污渍。

    最后的十来秒镜头，笼罩在朦胧的复古感中。

    “瑕疵处理不掉？那就留着好了。”那天礼堂中的柯白晞抱着胳膊，“反正我们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现在的她用力擦着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

    ……

    柯白晞孤身走向后台，去迎接她的演员们。

    三秒后，身后猛地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烈而疯狂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