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形容这个场面的话，就像是玩狼人杀时，狼刚刚才保证过“我是民，我真的是民”，结果投票会议结束时，一不小心当着所有人的面刀了一个平民。

    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上一次跟晓梓大言不惭地说“像这种人，揍一顿就好了”。

    柯白晞有点难得的心虚，语气匆忙，“好，代我谢谢学姐。”

    她深吸一口气，面向众人，指着倚在门框旁边的旧摄影设备：“我说的是这个。”

    这是她从校刊社带来的。明显不贵重，否则也不会被当成废品随意地放在那里。

    “……干什么用的？”周天子略显迷茫。

    与此同时，闻人淼将书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被水蒸气蒙上的塑料袋，“她让我给你买的。”

    袋子里是一个一次性餐盒，里面是六个小笼包。

    柯白晞朝某个方向看了看，已经不见晓梓的踪影了。她避开与三水老师对视的视线，咳嗽一声，掏出手机：“我把钱转你。”在扫了码之后，她又问：“是食堂买的吗？”

    闻人淼：“嗯。”

    食堂的东西价格她就有数了。柯白晞输入了六块钱转了过去。

    她最近确实没有好好吃晚饭，刚拿出袋子里的一次性筷子，窦珂就小跑了过来，大惊小怪：“我们学校还允许染头发吗？刚才距离远的时候我还在想，哪有小男孩戴发夹的。”

    柯白晞悄悄看了一眼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她也想知道。

    他静了静，“我几任班主任眼神都不太好。其他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趁着闻人淼面朝窦珂那边，柯白晞坐在靠边的座位上仰头看他，看见他把那绺挑染别到了耳后，加上其余头发的遮挡也不算明显，远远看去或许真的挺像发夹的。

    “哦哦，晞晞他是你的同学吗？”刚才吴悦欣主动请缨要去门口放风，窦珂就留在了礼堂内。

    “不是，”晓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厚重的帷幕后远远传来，“他就是个除了画画好看点其余一无是处的。”

    窦珂想了想：“倒也真像个学艺术的。”

    闻人淼的目光从窦珂身上转移到从吃小笼包的柯白晞身上，只一瞬，又收了回来，说：“我学理的。”

    “啊啊，这样啊……”窦珂丝毫不嫌尴尬，“你急着回家吗？要不留下来坐坐，聊聊天？柯白晞她们几个在排练情景剧，还挺好玩的。不过你长得还真好看……我就喜欢漂亮的小男孩。”

    说着她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摸摸他的头，手悬在半空中突然停住了。窦珂讪笑两声，说：“还是算了，我怕被告性骚扰。”

    其余几人也不是完全没听过这个学长的名字，有些好奇地在观望，却没像窦珂一样大喇喇地上去搭讪，问这问那。

    几口吃完小笼包，柯白晞收起空餐盒，去门口把那套旧摄影设备拿了过来，微微提高了声音：“既然说服装只有文化节那天不能借，那就现在借。”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沉稳坚定：“我们拍微电影。”

    由于今天大家都没什么心思排练，又少了一个人，觉得这倒是个新奇的东西，纷纷围上来查看摄像机。

    周天子皱眉，“我们摄像师没有；剪辑师，没有；灯光师，没有；专业——不专业的演员有一堆。你拿什么拍？”

    聂诗也不由道，“柯白晞……就我们这些人拍不好的吧？”

    柯白晞把破旧的三脚架在舞台前的地板上架好。她打开了摄像机检查。画面不清晰，噪点很多。

    “是啊，”她说，“所以我们才没有压力。不管拍得多烂，都是我们自己的水平。”

    “我们不需要考虑后路。”她扬起一个笑，“怎么样，来吗？”

    最差的结果，大不了他们穿着校服上台演出，没有留下穿着演出服的影像。

    ——而如果能拍好，在校园文化节的舞台上将会惊艳四座，让所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一种莫名的气氛在大家四周游荡，将空气变得沉甸甸的，充满了粘稠的沉默。柯白晞站在原地，等待着更多的提问，似是准备接受一切的质疑。一分钟过去了，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周天子、樊常胜、宁夏和聂诗，看他们依次点了头。站在门口的吴悦欣也举起手小声地说：“你看着办吧。”

    宣布完这件事，她去找晓梓。柯白晞一进入后台，就见晓梓沉着一张脸，不语。

    “晓梓，你听我解释。我跟他认识，是因为校刊社……”

    晓梓倒是认真听完了柯白晞的解释，就是仍旧未出一言。良久，她才说：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就这样。”

    礼堂外，柯白晞几步追了出去，拦住了背着书包就要走的晓梓。

    晓梓向来直言直语，不拐弯抹角。她不会报复性地暗地里给柯白晞使绊，不会心存被欺瞒的怨恨，但同样，她想要离开的意思也不会拖泥带水地犹豫。

    “是，我认识他，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他。对不起晓梓，我对你没说真话，是因为那时的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柯白晞收敛了所有表情，嗓音平淡又认真，“但是以后我绝不会再欺瞒你了。就像你今天见到的，我和他现在在同一个社团里，今天他过来找我有事，就说明以后他还可能过来找我。如果继续跟着我们排练，你以后依然会看见他。”

    “晓梓，”她的声音柔和下来，“那么，你想退出吗？”

    往日里叽叽喳喳的晓梓罕见地没说话。就像当初大家围成一圈吐槽交通安全题材，只有她没说话。

    晓梓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三年前那恍惚的一刹那，尖锐的恐惧与茫然感席卷而来，她被牢牢保护住脆弱的头部，有一只手轻轻阖上了她的眼睛。她终是从那片混乱的黑暗中再次睁开了眼，可是那个人再也没有。

    她说：“你可以换一个人演的。你要是找不到，我就帮你找。”

    “可是我需要你。”夜风萧瑟，柯白晞一双眼灿然如星辰，“我需要你留下来，让这个世界的红绿灯，为所有人保驾护航。”

    晓梓不禁低头去看被自己拿在手上的红绿灯帽子。帽子上的色彩不知道是用什么工具画上去的——或许是油画棒，在手心里晕开了脏兮兮油腻腻的彩色。一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回不去了。

    晓梓不知道，除了她自己之外，这些演员里再也没有人能对枯燥的交通安全题材有着无比强烈的情感。而她同样不知道，其实她自己才是最不愿退出的那个人。哪怕她的角色，只是一个红绿灯判官。

    这世上才不会有经历过交通事故的人，因为出演了某个情景剧里的红绿灯就会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可是除了柯白晞，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把交通题材的剧本写成童话王国，不会有人把红绿灯写成判官。

    也再不会有人，把这样一个王子公主的幼稚剧本写得如此感人。

    夜空下，凉风习习，晓梓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方向。

    “好，我……我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柯白晞点点头。这是她预料之中的。她愿意帮晓梓避开三水老师，哪怕是更换排练地点。

    晓梓把手上惨不忍睹、甚至因为拿取时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皱的道具帽子塞到了柯白晞手上。

    “你把这些收着吧，从今天开始，服装道具的绘制，交给我来做。”

    柯白晞惊讶道：“诶？”

    “你只要放心当一个导演兼编剧就行了。”晓梓攥紧了书包带子，因为室内外温差有了些鼻音，“我跟你讲，美术生虽然一点都不闲，但是能力非常强。”

    柯白晞试探询问的眼神就是“你不在意三水老师了？”。

    晓梓大咧咧地一笑，“我们不是缺了一个人么，你让他代替演公主我也没意见。反正我只是一个红绿灯。”

    在柯白晞的故事里，她戴上那顶花花绿绿的丑帽子站在舞台中央，维持着这些忙碌王国的秩序，日复一日地守护着那些马路上匆匆忙忙的生命。如同沉默高耸的孤单树木，伸出自己的双手去遮挡毒辣的阳光。

    在剧本里，红绿灯判官有一句台词——

    让人放下过去的芥蒂的，是心之所向。

    -

    忙完期中考试，柯白晞收到了许澄颜的消息。

    “白晞学妹，我知道现在和你说有点早……但是可不可以请你提前筹备一下，六月份的校刊内容？”

    “我会安排你采访一个已经毕业了的学姐。你没问题的话，就发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