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珂和宁夏出来前，有四个人没有走。
夜晚的风算不上温吞，方才周天子问温袖需不需要穿上他的外套，又被拒绝了。
“不能站在礼堂门口，很容易惹人怀疑的。”柯白晞思考着，“我们往前走一点，去那棵山毛榉下面吧。”
山毛榉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附近一带唯一的树——其他的都栽在乔岭七中的操场那边。它树枝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用很大的字印着它的学名，谁都能叫出名字来，所以倒也成了一个地标。
晓梓走在最前面。在短短几分钟内，她已经和柯白晞的另外两个朋友熟悉了，上一次说话还是在劝他们在七中上学高二别学美术。
“我跟你们讲这破学校抠死了……！去个画室都要跑到两条街开外去！不过静物灯倒是很多，有用的放在静物台子旁，没用的全堆在后面，我估计就算是哪天被人偷了两个都发现不了。”
见柯白晞来了，晓梓突然把她拉到一边，“你不要听那个谁的，我觉得交通题材就是很好。”
“我知道，题材本身不无聊，是类似题材的情景剧都演不出什么特别的，大家的印象才不怎么好。”
“就是啊……对了，我跟你说，我以前出过车祸。”虽然不是这么回事，晓梓看起来像是要出卖国家秘密换取自己安全的间谍，“你想知道吗？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柯白晞把手放在胸前摆了摆，“没事，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哪有刚认识不久就抖老底的呢，留个谜底也不错。”
“要什么谜底啊，现在就给你解了。”晓梓迷惑的目光，就是理解不了搞文学抠字眼的某种浪漫。“我初二那年，我妈给货车撞了，成了植物人。我也在那辆车上。然后我就没上过路，反正横竖从小就不会骑车。他们说是那什么什么应激反应——但我觉得我没病，这些病都是让人命的名，那我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柯白晞：“那阿姨现在……”
“哎，这不活着呢。活着总比死了好。”
柯白晞没说话。有些人他们什么都懂，他们比生活一帆风顺的人更洒脱，让人根本没办法安慰。她笑了笑，“别人想拿这个安慰你的时候，你都是这么说的吧？”
“那可不。一句话都给堵上了。”晓梓是觉得主动提起这种事像是在卖惨，不似她平时的风格，就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还记得闻人淼吗？”
柯白晞微笑一顿，“诶？”
“之前忘记说了，我告诉你他对我做过什么恶趣味的事情好了。”
一滴冷汗从柯白晞额头上滑落下来，“诶……”
她们两个的不远处是没话找话说笑话给温袖听的周天子。他试图讲的笑话都太冷，温袖脸上礼貌的淡淡微笑就没变过。
“他不知道干了什么，让他妈觉得我暗恋他。”晓梓冷冷地笑着，目光里寒光乍现，“明明我他妈锤死他都来不及，但却导致现在一个小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妈妈每次看到我还会主动和我打招呼。”
晓梓推了推柯白晞：“你快跟我一起骂他。”
柯白晞：“……”
柯白晞：“像这种人就应该揍他一顿，揍完了什么都好了。”
“说得好！”晓梓目光带欣赏，“没想到你看起来乖巧守规矩，出的主意却这么狠毒！”
柯白晞：“……”
柯白晞的冷汗又流下来了。
“因为之前你喜欢他的画，我还担心你会偏袒他呢，果然你是个特别明事理的。要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能解除误会的话，我就按你说的去揍他一顿。”晓梓说着，挥手走了。
“希望你一辈子遇不见他，我的好姐妹。”
柯白晞：“…………”
晓梓走后，窦珂的身影就在一片黑暗中渐渐靠近了。
她说：“参加你们情景剧的那个叫宁夏的小女孩，是你们班同学吧？她是社交恐惧症。”
“社交什么？”周天子茫然地问。
“社交恐惧症。”温袖轻声地回答，“她比一般内向的人还要更内向，好像始终缺乏安全感。在这之前我有朝这方面去想，但因为和宁夏接触不多所以没有验证，也很快忘了。”
眼前就是学校大门了，三位女性都一人一句地讨论，周天子百无聊赖地走在旁边。“那又关我什么事啊……”捕捉到温袖的视线，他倏地把尾音压了回去：“我是说，这真是个挺遗憾的消息。”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问题，思维快速地回溯，不寒而栗的感觉腾地升起了，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喂，我说……”周天子的声音听起来像丢了魂，“那个吴悦欣，会不会去向鲁春芸告发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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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王国》情景剧在手机上建了一个群聊，里面有除了吴悦欣在外的所有参演人员。柯白晞点开手机，发现几乎都是宁夏在刷屏：
“就你妈离谱，我没怪聂诗，但真的很离谱。”
“@聂诗摸摸头。”
“爷没有原谅她，爷还在生气，妈的。”
柯白晞：“……？”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现实中怯怯懦懦，网络上重拳出击”吧？
她也加入了互相摸头的队伍。周天子拿到手机了，在群里到处传关于吴悦欣的猜测，柯白晞担心聂诗看了会不高兴。完了还发现了许澄颜发来的新消息。
社长问她是不是自己排练了情景剧，又问地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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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一的时间过得很快，晚放学的铃声响十分钟后，参演情景剧的六人加上窦珂聚集在那棵山毛榉下。祸不单行，下午温袖的父母发现了她回家晚的事情，严令禁止她放学后再在外面逗留。
又少了一个人，樊常胜沉不住气，忍受不了这种沉默，第一个说：“要不今天算了吧。”
就在这时，黑暗中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是吴悦欣。
几人一度陷入静默，不由分说地戒备了起来。晓梓好像嘟哝了一句不文明的话。
吴悦欣看起来局促不安，不敢和任何一人对视，像极了做了坏事后心虚的样子。
“那个……”她支支吾吾的，“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出乎意料的，出声打断她的人是聂诗。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向鲁主任或是其他老师告密？”
吴悦欣惊愕地看着她：“什么鲁主任？”
周天子问：“你没有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别人吗？”
“当然没有！”听懂了他们的意思，吴悦欣脸红了红，拔高了声音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只是来和你们一起排练而已！”
众人彻底愣住了，甚至没有人记得提醒她声音小点。
经过上周五的那一晚，所有人都在心里默契地把吴悦欣从名单上划去了。
见无人应答，吴悦欣继续说：“……我保证，保证不会打扰任何一个人，毕竟我走了，你们就又要……”
“那我们宁愿一人分饰两角。”周天子生硬的回复让吴悦欣说不下去了。昏沉的天色加上山毛榉树叶投落下的阴影，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
其他人倒是勉强相信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的话。柯白晞示意今天的排练继续，窦珂掏出了一把哗啦啦响的钥匙，一个又一个的人从吴悦欣身边经过。
柯白晞停下脚步，回过头：“不走吗？”
吴悦欣垂着头，也跟了上去。
今天的灯少开了几盏，气氛也没有之前那么轻松愉快了。放下书包，柯白晞拿出了几个折叠起来的东西。是手工做的道具。
窦珂拿起其中一顶帽子，看着上面选用的色彩称赞道：“这是花环吗？做得不错啊。”
柯白晞：“是红绿灯。”
“那这个呢？”窦珂指着另一个道具，“这个橙子皮是什么？扔地上制造意外的吗？”
“……是皇冠。”柯白晞话音落下，周围参演的人纷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柯白晞恍若未闻，放下道具拍拍手：“我去和文化节负责老师谈了一下，在演出那天租借一天的服装。”
“校园文化节那天不借。”当时那个老师是这样说的，他回忆了一下——“凡是稍微西方一点的服装，都被一个叫《仲夏夜之梦》的节目借去了。”
知道话剧社拒绝他们这个剧本的事，周天子嘟哝一句“真晦气”。
“所以我带了东西来。”柯白晞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
她话音落下，似乎是远程操控，礼堂的门应声开了。
气氛降至冰点。
樊常胜一个激灵，保持着要往座位底下躲的姿势。周天子和女生们沉默了。晓梓像是大白天见了鬼。窦珂惊疑不定地道：“……这就是你带的东西？”
少年的校服罕见地拉开了拉链，露出里面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他仍然背着那个书包，仿佛整个礼堂四面八方直愣愣的眼神与他没有关系，只是平淡地看着柯白晞。
“许澄颜说，让我代她来问候一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