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命运是如何改变的了。

    是摧毁性的开场。

    留守儿童，父母外出务工意外亡故。只剩下他和他的奶奶相依为命，那时候他五岁，好像一眼就能望到人生的尽头。

    葬礼办的简单，那个时候是农忙的季节，连能来参加葬礼的人都不多。

    家里的农田没有人收获，奶奶清醒的时候只是哭，安静的时候是哭地喘不过气。

    那段时间，家里突然来了一辆车。

    是他没见过的那种，分不清好坏，只是觉得不太一样。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沈其垣，一个是当时怀孕的华棠。

    他们说，是父亲的朋友。

    那个时候，他对沈家的印象，仅仅只是热心的长辈，大概是打算资助他读书成长的。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华棠问他，肚子里怀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下意识回答：“是妹妹。”

    华棠愣了愣，拉住沈其垣说了很多话。他们说，想给妹妹找一个哥哥。

    那天没多久，他就是沈华霖了。

    他成了妹妹的哥哥。

    他的人生完全是因为沈华婷才变化的，他也一直做好自己是哥哥的本份，他突然成了沈家的长子，沈其垣毫无保留地把沈家交给他。

    他很喜欢华婷，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

    他一直觉得，这种感情也可以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比其他的所有感情都稳定。

    他接送沈华婷读书，陪她旅游陪她玩，后来长大了，陪她追星，陪她玩。

    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质了，他也说不清楚。

    沈华婷第一次真情实感地追星是追霍瑄，那个时候他也没当回事。比起虚无缥缈的追星感情，他还是觉得叶明泽的存在更危险一些。

    他没当回事，也没有注意到，当叶明泽如火如荼地组织见面会的时候，他完全没注意到。

    后来再知道的时候，是一张很有名的be过期糖拍立得。里面霍瑄站在沈华婷旁边，看着她，她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笑靥如花。

    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赤诚热烈的粉丝，小范围的知情人，小范围的祝福。

    这张照片是很多年之后才曝光的，那个时候是影帝和视后的少年爱恋，掀起了很大的八卦狂潮。不过沈华霖知道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那是他第一次清醒的感觉到，他们两个早晚会分开的。有些惆怅，也有些难受，那时候还说不出来原因。

    再后来，她们也平平淡淡地谈了几年。沈华婷开始学导演，叶明泽入主中青娱乐。

    他开始成为资本的代名词，他给了霍瑄平台和机会，几乎一力推着霍瑄走到影帝的路上。

    霍瑄最光辉的时候，爱情和事业都非常顺利，顺利到，让少年人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

    沈华霖在她的爱情故事里，几乎是没有出场的。他边缘到很多人都忘了，也更能旁观的看着，看着叶明泽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做了。

    叶明泽太擅长人性了，他只是把霍瑄的工作和沈华婷的情绪联系起来了，只是把毫无关联的事情关联起来。霍瑄认为努力大于机遇，纵使很多事情分不清楚，也是可以分清楚的。

    所幸，纠结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他发了风月宴的帖子，没有发给霍瑄本人。

    给了中青娱乐的第二大股东，这个人也是当时已经现在的霍瑄实际上司。

    他说的很含蓄，可以带些他看好的人去见见世面。

    需要八千万才能入场的风月宴，怎么不是大世面。

    叶明泽并不在乎那天来的人是谁，是霍瑄的话最好。沈华霖也在，算不上如鱼得水，只是看在他姓沈的面子上，不需要承担入场券的价格。

    他也是同样的焦虑不安，格格不入。

    叶明泽坐在他旁边，说了很多话，只记得一句轻描淡写：“都认识的。”

    是啊，他们都认识，出于血缘、出于交情、出于利益，他们全都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过是机缘巧合进来的陌路人而已。

    “感觉随便两个人结婚，都是强强联合。”叶明泽是突然的感慨。

    叶家父母的婚姻不是传统意义上强强联合，投资家和外交官的结合，简直是最强风向标。

    叶明承的太太也是科研行业的。

    他们都不是这么表面的强强联合。

    沈华婷是突然出现的：“在说什么？”

    他没搭上话，叶明泽先看看：“在感慨，幸亏你还有个哥哥。”

    “什么意思？”

    “不然就你这个恋爱脑，现在给霍瑄铺路，买车买房，要是没有华霖大哥，你还不得把整个沈家赔进去？”叶明泽那个时候的话太自然了。

    自然到沈华霖一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还是玩笑的语气：“要不你考虑考虑我？”

    “就你？配得上我？”

    “有钱的公子哥我也算佼佼者了，不然你想选什么？徐家或者林家那种几百年传承的大家族吗？”

    “我觉得霍瑄挺好的。”

    “华霖大哥，靠你了，我尽力了。”

    他们两个同龄，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沈华霖一左一右，一句接一句地斗嘴。

    他沉溺在了自己的思虑里。

    一旦他越界，辜负了沈其垣和华棠对他的好，也几乎是把整个沈家交到了他这个外人身上。

    他甚至不如霍瑄，如果他不是因为姓了沈，他一辈子也走不到沈华婷面前。

    表面平静，实际上波涛汹涌。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自己都惊呆了。

    原来，是这样吗？

    他恪守沈华霖的本份，也用着这个身份粉饰太平，只要他不动，他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场总是充满着“无心之失”的宴会，终究在一个不起眼的夜晚，摧毁了霍瑄的心态。他把怒气撒在了沈华婷身上，叶明泽“巧合”地出现，出于情分，给他打了电话。

    他到的时候，沈华婷蹲在路边，小小的一团。

    他把羽绒外套套在沈华婷身上。

    双手扶着她站起来，眼睛都哭红了，开口第一句话是：“我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

    怎么会呢？

    她是最好的。

    只好抱着她，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沈华霖很早就买房子自己住了，主卧是沈华婷的，钥匙她也有。

    躺在各自的房间，他根本就睡不着，他觉得不该这样轻易地回来，应该冲上去，打人，然后把他驱逐出自己的房子。

    只是当时看到的第一眼，他就完全忘记了，还有其他人的问题。

    他尽量平静地躺着，直到房门被推开，他抬头看着沈华婷，她裹着被子站在门口。

    他往旁边挪，把温暖的地方空出来留给她。

    沈华婷躺下，两个人躺在自己的被子里，沉默蔓延了很久，没人睡着。

    “我是不是不应该……”

    她只开头了半句话，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应该的。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他开口：“嗯，不应该追星。”

    “喜欢不就是什么都想给对方吗？我给的都是我能给的……”

    “嗯，你能给的太多了。”

    “那我喜欢一个人，我就不是沈华婷了吗？”

    “出生就有的东西，是不会因为一段感情就改变的。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爸妈的女儿，是沈家的女儿。”他的语气平和且坚定，“是他没本事，和你没关系。”

    “那你呢？”

    “我什么？”

    “你永远是我哥哥吗？会永远对我好吗？”

    “en……”

    是含糊的回答：“睡吧。”

    “哥，我不想喜欢人了。”她团了团被子，翻身背着着沈华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你和爸爸对我更好了。”

    沈华霖平躺着，一直等到沈华婷呼吸均匀了才扭头看着沈华婷的后脑勺，头发很乱。

    他不困，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其实是睡不着的。

    他清醒冷静的日子太难熬了，家里有烟也有酒，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最后也只是站在客厅发呆。

    他认真的思考，如果是他，会怎么样。

    他思考了很多，往日恩情，理想爱情，生意的伙伴，往来的恩怨，他看不到这些事情对她有什么好处。

    只觉得自己，又阴暗，又自私。

    她就是那个时候站在楼梯上的，他们两个的脸都被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

    他挤出微笑，她也想笑笑，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倒是没听沈华婷说过有喜欢的人了，工作突然成了生活最重点的部分。

    叶明泽偶尔还会嘴贱说要华婷考虑他，但也一直没有回应。

    也是某一天见面的时候，叶明泽悄悄开口：“我果然还是太狭隘了，我一直觉得家业是一定会放到自己孩子手里的，沈叔叔果然是少有的赤诚品质啊。”

    他最终还是知道了，风月宴的时候是杀鸡儆猴，那个时候完全没觉得沈华霖是养子，他只是想试试而已。

    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是另外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只不过，那个时候心态已经有变化了。

    沈华霖，是沈华婷的哥哥。

    也只是沈华婷的哥哥。

    他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发作，只是没听见一般，自然而然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传承多年的世家，适龄单身的年轻人。

    叶明泽给他指了方向。

    只是这个方向的人并不多。

    他替华婷选了林昭宇。

    所以现在变成这样，他要负很大的责任，很大。

    只不过现在这个局面，他知道不知道该先从自己这里入手，还是从华霖和林昭宇的事情入手。

    头很痛，几乎没办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