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儆百

    金戈铁马,钟鼓三鸣。

    烈日当头,南安城下,宋廷禛在众目睽睽之中,为虎焚三军笑盈盈地挂上了荀号帅旗,人群中仍有大臣嗤之以鼻,暗讽他毫无风骨,但殊不知他早已望眼欲穿,昼夜盼着此时到来。

    荀翎儿立于宋廷禛身侧,佩戴凤珠翠冠,衣着红罗长裙,上好的长毛狐皮斗篷将她从头兜到脚,这身一等一的贵人装扮在这铁盔钢甲之中格外显眼。

    她本是不愿来的,但宋廷禛执意要让荀柏享到这最后的体面,说这有这样才能这老匹夫安然的离开京城。

    翎儿素来不喜过问政事,亦不喜沾染恩怨纠葛,既然宋廷禛仿佛已有了安排,她循规蹈矩便是了。

    三军之前,她缓缓端起酒盏,像背诗复诵一般说道,“儿今日饮下此酒,一祝父亲旗开得胜,二愿父亲惜身康健。儿在家中,盼望父兄早日归来。”

    说罢,仰头一饮而下。

    翎儿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不杂私情。荀柏仔细打量着她,一时有些恍惚,自那日相府辞别,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不得他心意的女儿。

    不知是否因姜氏一事心生愧疚,荀柏的语气似有了温度。他扯着缰绳,望向翎儿说道,“为父知道了。”

    “父亲,时辰已到,请传令出军吧。”荀冲望了望天色,在旁提醒道。

    闻言,荀柏意味深长地瞧了眼这身居二十多年的南安城,入仕几十载,文职出身却在这花甲之年做了三军统帅,真乃造化弄人呐。

    感慨过后,加紧马肚,厉声一喝:

    “出发!”

    望着虎焚三军播土扬尘的身影,列队已久的诸位大臣纷纷在此时跪地相送,在场的绝大数人心目中早已将荀柏奉为天人下凡,来专程来拯救这东齐摇摇欲坠的社稷江山。

    而他们名义上的主子,却一改前几日的怯懦恐慌,立在原地安然自若。他先是抬手用袍袖为翎儿挡住风沙,确认佳人无碍之后,又眯着那双深邃不见底的星眸,朝着军队前行的方向望的出神。

    转眼,距离荀柏率军离去已过了半个时辰,身后诸臣仍跪拜如蝼蚁。立冬以来,南安遂比不得北国天寒地冻,却是十分阴湿生冷,诸臣大多已逾不惑、天命之年,在此候了半日,早已口干舌燥,全身乏累。

    可如今丞相一走,在这偌大的南安城,陛下到底是名义上的主子,他不开口,大臣们自是不敢妄自散去。

    但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两个想要争当吃螃蟹的第一人。

    就像这礼部的范文桓,在这朝中尚书品阶里岁数最轻,却偏偏是那个最爱把头疼脑热挂在嘴边之人。

    今日他在这白白多跪了半响,心中早就满腹非议,再加之素日里他也并未将宋廷禛放在眼里,于是自顾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土,走到宋廷禛眼前,松垮行着礼说道“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宋廷禛眼风冷扫,此人向来自认是荀柏座下第一门生,从不肯与他以君臣之礼相待,偏偏此人掌管礼部,对于规章礼制最是熟悉。今日丞相携长公子挂帅出征,群龙无首,倒是显出他来了。

    “朕有说摆驾嘛?”宋廷禛面露不悦。

    “陛下没说,但臣实在不适的很,想先行一步。”

    “圣人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谓先君后臣,先父后子。朕没说走,你倒是要去哪里?”宋廷禛语气微怒,冷面喝道。

    范文桓闻言一惊,这个昨日还抱着丞相衣襟哭的满脸花的小国主,今日竟在满朝同僚面前朝他摆起了谱?

    实在荒谬!可笑至极!

    “臣这腰椎早年落了病根,疲乏过度就会疼痛。这事,丞相是知道且允准的,所以,还望陛下体恤。”

    他本以为搬出了救兵,便能当众威慑住这稚气未落的小国主,殊不知此举弄巧成拙,宋廷禛更不肯放过他。

    “丞相体恤你久病缠身,才对你稍加宽待,可今日丞相出军尚不足百里,你便肆意怠慢,称病告退,朕说你一句,你有八句等着朕,难道你平日就是这样掌管我大齐的朝纲礼法嘛?”

    范文桓不屑一笑,心想小国主到底是年轻气盛,既要在丞相那扮演恭顺,又不肯咽下这口气。他双臂环胸,轻蔑着直视着帝王的双眸,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小公子今日要耍什么花样。

    “看来陛下今日是非要为难老臣不可了?”

    “不是朕为难你,而是你要为难朕。”宋廷禛眼神阴暗。

    此言一出,更引起范文桓发笑,以他为代表的相权派为难小国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那日相国做寿,他当众要小国主为相国行叩拜大礼时亦未见宋廷禛如此强硬。

    看来京城是要上演一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好戏了。

    轻蔑挑衅的眼神在宋廷禛脸上四下拍打,完全将这天家贵胄视于无物。

    荀翎儿感受到身旁之人正隐忍待发,亦觉范文桓以下犯上,欺人太甚。她暗中拉住了宋廷禛的手,拇指轻揉他的手背,肌肤触碰的那一刹,指尖的冰凉感终于唤醒了那所剩无几的清醒克制。

    宋廷禛欲以开口,却听见翎儿厉声道:

    “范大人枉顾朝廷礼度,还敢妄言污秽父亲。如此胆大妄为,不知悔改,你该当何罪!”

    她最见不得在意的人受欺负,尤其是宋廷禛这副被气得委屈巴巴的模样,心中厌恶极了这些拜高踩低的嘴脸,势必要在今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听到荀翎儿的呵斥,范文桓原本那桀骜不驯的样子瞬间收了大半,皇后到底是荀家人,说破了天,他也是要给三分薄面的。

    “娘娘言重了,微臣不敢,臣告假不过为了养病,并非妄言攀诬。请娘娘明鉴。”

    范文桓细微的变化当然逃不过宋廷禛的双眼,他不想再忍,只冷言喝道“刑部尚书宁大人何在?”

    宁镇本在人群之中和同僚一起看好戏,突然被叫出来,连忙作揖道:“臣在。”

    “范文桓以下犯上,目无尊上,依法改当如何?”

    宁镇素来铁面无私,京中多有赞誉,其为人刚正,生平最恨范文桓这结党营私,败坏风纪之流,因此二人多有不和,宋廷禛知道此事,才敢当众唤了宁镇出来。

    “启禀陛下,依大齐律,轻者,革职查办,发配边疆,重者,斩!”宁镇果不然不负所托。

    范文桓见其二人君臣合心,双眼顿时瞪得溜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宋廷禛,不一会便仰天大笑,轻蔑声传遍了城郊:“陛下这是要拿了老夫候审嘛?丞相不做主,我看你们谁敢!”

    宋廷禛双目舒展,微微一笑,背手踱步至跟前,悠悠开口道:

    “范卿无须慌张,朕念你劳苦功高,多年投诚于丞相门下,为其效尽犬马之劳,为此,朕不革你职,也不杀你。但你行事乖张,早已失了为臣之本,朕今日不得不罚你。”

    “你要如何?”范文桓冷笑道。

    “朕闻言令祖范项之范太师高风亮节,对江山社稷颇有建树,先皇成祖念其功勋卓著,忠君爱国,特允其身后可享太庙之殊荣。”

    “不错。”

    “今日,你范氏子孙枉顾朝廷礼度,乃触国法,朕亦念其功勋卓著,不忍责罚。只是范族一门教诲无方,实在愧为众臣之表。因此,这范太师在太庙里供奉的灵位..”宋廷禛故意迟疑了一番,见范文桓嘴唇微颤,知道此举已拿捏了他的命脉,于是淡然说道“就免了吧。”

    范文桓闻言,断然不肯,刚想叫骂几声黄口小儿,但又想今日宋廷禛突然发难定是借了荀柏出城的光,眼下于己无利,只好收了叫骂,冷眼嘲讽道:

    “臣只服丞相做主。”

    此言一出,不等宋廷禛回话,一把锋刃便架在了范文桓项上。

    “范大人还是问问我这把血鸣刃答不答应吧?”

    林邵白邪魅一笑,双眸杀气十足,仿佛只要范文桓胆敢再言一句,他就要手起刀落斩了他的脑袋。

    “你..”范文桓吓得说不出来话,裴毅奉命早已出城押送,此时南安城中诸多侍卫看守全凭林邵白代管,见对方来势汹汹,他自是不敢再言半句。

    宋廷禛恶气已出,不屑再与其舌战,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携上翎儿的手便要折返回宫,这时他在行伍中途径一二十出头的青年,那青年瘦削挺拔,皮肤黝黑,双目明亮,炯炯有神,混于人群之中尤显乾坤。

    “朕刚才的话,黎奉常可是听进去了?”

    奉常乃是朝廷掌管太庙祭祀的命官,宋廷禛早算到必有今日,便提前要许昀山为黎亭打点妥当,以备今日之需。

    “微臣谨记圣旨,不敢懈怠。”经过汴州家中诸事,黎亭早已对这位国主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不在话下。

    宋廷禛宽慰一笑,携着翎儿上了车辇,林邵白亦在此时收了鞘。

    众人只当这场闹剧终落了幕,却殊不知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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