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终被揭开

    时光荏苒,流失如斯,内务府将一筐筐红罗碳送至荣安殿时,宋廷禛才恍惚过来,原来已至冬日了。

    齐国临海,冬日最是阴冷潮湿,故而炭火在市面上紧俏得很,许是荀柏如今年纪大了,倒是多了番慈悲。往日里他可从不肯让内务府给大内供应红罗碳,都只是挑了几框破碎暗淡的银丝碳,草草了事,冻不死人,便罢了。

    倒是宋廷禛,与往日相差无几,继续在人前人后扮演着庸弱无能的昏主,只是添了个登高饮茶的乐趣,旁人只道国主不问国事,闲散寻乐罢了,可他明白,在那筑台高建的摘星阁,他翘首以盼,盼望着那西蜀之地的铁骑踏血而来。

    终于,这一日,被他盼到了。

    原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朝会,荀柏安排妥当六部诸事便要散朝,这时却见一头戴红缨盔甲之士,从殿外匆匆高呼来报。

    “何事惊慌?”荀柏挑眉,面露不悦。

    “禀相国,丹州来报,西秦率军压我边境,已连破夷河小沛二郡,二郡太守刺史均已殉国。前线吃紧,望京中支援!”

    闻言,殿内诸臣顿时炸开了锅,九州言和已有数十载,诸臣做惯了和平岁月的守成之臣,突逢战乱,如同遭了当头一棒,一时间谁都没了主意。

    就连只手遮天的荀柏,也骇然惊觉了良久,方才开口道“传我相令,着虎焚整军经武,即日伐秦!”

    “相国,依臣之见,虎焚遂勇,但长途跋涉恐误了战机,不如命得力之将先率一支精骑轻装上阵,早日抵达丹州予以驰援,后备大军伺机而动也不迟。”兵部尚书夏驰奏道。

    荀柏举子出身,且多年心思钻于权谋制衡之术,面对敌国来犯,心中早已没了主意,听兵部之议,亦觉有理,便连连应下。

    殊不知,此举正中身后小国主下怀。西秦举国东伐,势如破竹,想必不日便可抵达云岱关,但若西秦言而无信,攻至云岱尚不知足,那真可谓灭国之灾。

    如今,虎焚精骑出击,轻装上阵,两两钳制,最是安全。

    且虎焚精骑所属的八阵营均为荀柏心腹,若此次借西秦之力能削其锐气,便如斩之一臂,于夺权大业,多有裨益。

    “相国当机决断,幸哉大齐!”宋廷禛起身高呼,他要的就是荀柏一步步的在这危机四伏中仍沉迷权势,丧失警觉。

    捧杀,也是暗杀的一种。

    诸臣闻言,齐声跪地山呼千岁。

    这让原本六神无主的荀柏,顿时提了神气。

    只见他捻着胡须,睥睨众人道“西秦边陲小国,地势崎岖,如何与我泱泱大国为敌?此役断是那周老儿骄狂称大,以为我东齐是那求生怕死之徒。既如此,本相便让他尝尝破家灭国的滋味!”

    一语落地,满朝又是山呼高喝。

    荀柏终在这层层吹捧中渐失了自我,只有宋廷禛愈发清醒。

    说话间,八阵营已在城下旗鼓相望,鼓角齐鸣。荀柏在军前祭拜了天地,饮下送行酒,酒盏摔地的那一刹,倒是颇有一番阵马风樯之势。

    宋廷禛身着日月龙纹袍,立于荀柏之侧,这种场合他向来是插不上什么话的。

    不同于荀柏的壮烈相送,他只是默默的饮了口盏中清酒,眼睁睁的望着八阵营军走向了他亲手设计的坟墓里。

    生不肯称臣,死了倒是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也算是尽忠吧。

    而事实也与宋廷禛预料的相差无几,八阵营远远小瞧了西秦实力,屡战屡败,最终兵败如山倒,只能退守云岱关。

    消息传到了南安京城,众臣恐有亡国之灾,个个六神无主,贴耳嚼舌,无一有用之鉴。

    宋廷禛冷眼扫过,心中一阵失望。

    “前线来报,说那周家太子亲自挂帅,与将士们同寝同食,秦军为此备受鼓舞,个个杀红了眼,这才让我军节节败退,身陷困境。”夏驰痛心疾首。

    “是啊,前线的段将军、李将军固然英勇,终不及主上亲至,如今兵败如山倒,溃散不成军,这可如何是好啊。”又一老臣哭天抹泪。

    荀柏拧着眉头,听着堂下纷纷攘攘,心中烦躁的紧。

    “我东齐向来以相国为尊,相国之命我等无不服从,如今敌军有太子挂帅,军心高涨。臣斗胆,恳请相国挂帅出征,鼓舞士气,斩那周儿于马下,为我大齐树立不朽之功!”

    宁镇跪地叩首道。

    其他诸人闻言,亦觉有理。天子庸弱难耐,且膝下无嗣,纵观齐国上下,只有荀柏名声在外可与周祁朗一较高下。

    宋廷禛心中暗喜,但见荀柏迟迟不肯点头,于是当下决定再给他添一把火。只见他从帘后哭喊着跑出来,背朝诸臣,面对荀柏,一把抓住荀柏的衣襟,乞求道“望相父救救小婿,小婿不想死啊!”

    “小婿自幼无父无母,亏了相父一路提携,还把女儿嫁给我。如今东齐遭受灭国之灾,只有相父能救小婿于水火啊!”

    “若相父平定此乱,朕愿生生供奉荀氏列祖之灵位于宗祠,与我宋氏先人同享后代香火,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宋廷禛此话一出,便是将荀柏架在火上烤,偏偏荀柏还受用的很。

    “罢!罢!罢!”荀柏甩袖,坐在了蟒椅上“传本相令,三日之内筹齐出征辎重,兵部督办,户部协办!三日之后,本相亲率虎焚,必斩那周儿于马下!”

    言罢,脚下又是一阵山呼千岁。

    夜深,林邵白携了两壶好酒,叩了裴府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管家露出脑袋,谄笑道“是小林将军啊,主君在府中,容小的前去通报一声。”

    “有劳了”林邵白笑了笑。

    大抵待了半炷香的时辰,林邵白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裴府后院,远远的瞧见裴毅独坐在廊下。

    林邵白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裴家卧房。

    “末将参见裴首领。”

    裴毅挥手示意管家退下,嘴里嚼着鸡腿,口齿不清的说道“邵白来得正好,与我喝几杯。”

    “末将特寻了两壶好酒,来为首领送行。”林邵白撕开一壶,清香回甘的酒香顿时充斥着整个回廊,抬手为裴毅斟了一杯。

    裴毅举杯一饮而下,香气浓烈,尾净余长,叹了口气道“酒是好酒,只是用来离别着实令人感伤。相国命我护送军粮辎重,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丞相亲自挂帅,想必不日便能凯旋。”林邵白又为裴毅斟了酒“京中将士众多,护送辎重如此大事,丞相选了您,想必是十分看重。若此役大胜,相国一高兴说不准还升了首领的职呢。”

    裴毅闻言哈哈大笑,说道“若真能承你吉言,我必向丞相推荐由你来做这个禁卫军首领。”

    林邵白邀杯,笑道“那末将先在此谢谢裴首领了。”

    二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林邵白佯装吃醉了酒,与裴毅勾肩搭背,趁机暗中搜了身,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想来必是在卧房。

    而这时酒劲与蒙汗药同时发作,裴毅浑身眩晕难耐,只当自己不胜酒力,最终支撑不住倒在桌上。林邵白推了几把,确认已然不省人事,便搀起他正大光明的走进了卧房。

    林邵白将裴毅安置于榻上,持着烛台在房内摸索着,依照律法,运输粮草的路线图应属绝密,裴毅不敢不随身携带。既然贴身没有,那必然是在这卧房里。

    林邵白生怕被裴府下人撞破,顾不得灯光幽暗,急忙翻箱倒柜,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在裴毅贴身盔甲中找到了。林邵白只匆匆看了几眼,便将路线牢牢记在心里。

    临出门时,看见裴毅正倒在床上鼾声如雷,林邵白心中泛酸,裴毅向来待他不薄,二人私下交情也不错,也正因如此,裴毅才毫不设防的让他进了府,饮下了他送来的酒。

    而他却是有备而来,虽然知道此举可能会要了裴毅的命,但是他已穷途末路,别无选择。

    林邵白一时间自惭形愧,朝昏睡的裴毅深鞠一躬,随之佯装酩酊大醉混出了裴府。

    苍天是公允的,给予每个人的礼物都在暗中标明了价码。

    既选择了血雨腥风,那多年来的父子之恩、夫妻之爱、君臣之义、兄弟之道,必然全数消没在这无休无止的厮杀中。

    林邵白深谙此道,只能祈祷红日照耀,晒干今夜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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