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原来二少爷在咖啡馆里聚会的那天,尤家的一位朋友正巧也坐在窗边,看见董琦与苏小姐打打闹闹地沿街追跑而来,心里大不以为然。

    等他们落座以后,他偶然扫了一眼二少爷,突然记起“这不是尤家那新女婿吗”,回头便把看到的一股脑告诉了尤家老太爷。

    临到婚前还要与女同学牵扯,本就触动了尤家的古板准则,然而为了不被人指责自家婚前反悔,父母本打算让女儿捏着鼻子假装视而不见。

    不料那苏小姐却是个大嘴巴,在学校里大肆渲染她与董家二少爷的暧昧,闹得在本城中上等人家间传开了。

    墙倒众人推,先前二少爷那些不清不楚的绯闻也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俨然一位败家纨绔公子。

    这下尤家也再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为了表明不与这种花花公子同流,眼下正式差媒人退婚来了。

    董老爷瘫倒在沙发上,鼻孔一扇一扇地往外出气。

    太太在旁边坐着,脸上如深潭般一动不动,手上却亲自给老爷打着扇子。

    媒人的脚像给胶水黏在董家客厅的地板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嗫嚅地试探道:“太太,董老爷如今这样儿了……我也得跟尤家那边回个话儿呀。”

    太太的语气如铁一般斩断,她说:“你就跟他们实话实说,看到什么说什么,我就不信了,谁的人心还不是肉长的!要是到这时候还逼咱们,他们不退这个亲,我也上赶着去他们家退!”

    这话说得周围的仆佣心里也咯噔一下,不料自家太太就到了这一刻也还要占理。

    不过眼下是病人要紧,媒人也不好意思再说硬话。

    媒人迟疑道:“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我就跟那边回话说……这事往后拖些再说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家姑娘也是性子极其温和的,不见得连这点也看不开。”

    太太无声点头,旁边珍珠看准时机,请媒人出了门,周围忙着给董老爷扇风打水的佣人们又活动起来。

    太太眉毛一立,打量四周说:“怎么?还要我亲自去给医院拨电话?”立刻便有小厮下去给电话拨号了。

    董老爷脸上依旧涨红,歪倒在沙发上,却还是气如游丝地挣出一句:“畜生……我真白养了他了。”

    太太冷静道:“你也别再发急了,等着医生上门来吧,现在也由不得咱们了。”

    董老爷还想说点什么,无奈太阳穴实在嗡嗡作响,血流上涌,便也把头搁在靠枕上安分下来了。

    此时屋子里不会有比太太更五内如沸的人,毕竟二少爷是她的亲骨肉,心间血,她爱他胜过爱董老爷千倍万倍。

    然而到了这样时刻她又是个硬心肠的人,坐在沙发上八风不动,指挥着佣人发动汽车,给医院去电,将董老爷抬出门去。

    门外汽车隆隆发动起来,太太亲自搀着董老爷扶进车里,朝医院驶去。

    *

    董老爷进了医院,医生诊断下来却远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他体胖,一向有高血压,平时应酬酒局也没少,这下竟是中风发作了。所幸症状较为轻微,也没落得偏瘫失语,只是从今往后得小心看护,厂里的事也得放手管理了。

    然而董家并没有能接班的少东家,厂里又少有能挑大梁的,只有一位姓尹的副理事还算得力,近来几天便顶上缺。厂里正有一批新的机械到了,还放松不得,等到几天好转后,董老爷又得回厂里料理事务。

    二少爷虽然被人指为不孝子,却并非铁石心肠,听闻爹住进医院,他吓得几乎不敢见娘。

    还是珍珠硬把他请了去,一进门,太太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茶碗,涂脂抹粉的一张脸仿若面具。

    董琦连脚步也有些踉跄了,他口吃道:“娘……我真错了,我这回真的该死。”

    太太问:“为什么该死?”

    董琦说:“我跟那女同学出去逛街……害得爹住进医院。”

    话音到此,他的眼圈红了。爹虽然平日里没给过他好脸,但他从小就依恋爹和娘,像父母膝下一条乖巧的小哈巴狗。

    太太砰地一声阖上茶碗:“你傻呀!不是你爹进了医院你才该死,要紧的是你,你的前程。”

    董琦的眼里涌起泪花,他从里到外都是个花花公子,极其容易动感情。刚才他就已经听说尤家上门来退亲了,但这个消息在他心里激起的波澜并不如老爷晕倒的猛烈。

    “尤家……他们不会是认真的吧。”他弱弱地说,尾音仿佛一个问句。

    太太白了他一眼,这孩子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认真也好,玩笑也罢,总之现在闹得全城都知道了。刚才那媒人好歹愿意过去说几句迂回话……要是真退婚了,以后城里哪家还敢跟你结亲?”

    在二少爷的心中,他并不是非结婚不可,反正他也不缺女伴,有的是女同学愿意陪他。他极不理解父母为什么急于给他攀一门好亲事。

    他鼓起勇气,用撒娇的语调说:“娘……我约那尤小姐出来过,你不晓得,相片上她人模人样的,实则像个纸扎的人一般,风一吹就要倒,连一句话说完都要喘气。”

    太太的音调陡然拔高了,她这下是真的难以置信了:“你还挑人家尤小姐?人家但凡看得起你都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了,你还有的挑?”

    董琦无辜地杵在客厅里,像一个高高的稻草人。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一提到尤家,口气里就掩饰不住地透出卑躬屈膝。他们家难道不比尤家有钱?

    “娘……我是真的和那尤小姐说不来话,我问她一句话,她支支吾吾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她连咖啡都不知道怎么喝。”

    “你不必再说了。”

    从来都宠溺儿子,极力满足儿子的太太却一反常态,摆出一副专横脸相:“从今往后,要是我再听见你说人家一句不好,你就不准再踏出这个家门半步。你无论到哪里去,都让老刘送你,要是再有什么女同学,我把你腿都打断。”

    这下目瞪口呆的人换成二少爷了——他知道太太自己就是恨透了包办婚姻,当年她一个好好的女学生为了抵她爹的赌债,非被许给了董老爷作填房,他说:“娘,你说什么啊?你这样圈禁我,简直是在草菅人命。”

    客厅枝形吊灯暖黄的光打在太太脸上,显出异常的憔悴与衰老。她咬着牙,语调也冷酷老辣得像个陌生人:“为娘的都是为你好!等过几天你和那尤小姐成了亲了,你再如何不老实,在外头玩得怎样花,也不关我的事了。”

    一丝怪怪的念头飘荡在董琦心里。他没想到,平日里念着要他遵守德行的娘心里却早为他的未来规划了这副蓝图。

    “娘,你说什么呢?……”他糊里糊涂地嘟囔道,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心里怪异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

    冬天几乎来临,大少爷的屋里生起了炭盆。也许因为烟气呛鼻,或热气熏人,他的症状也越发沉重起来,夜里时常咳得睡不着,就连仆佣房里都听得见。

    董老爷自己以身作则进了医院休养,也不好显得虐待大少爷似的,于是松了口将大少爷也送进疗养院。太太总算松了口气,这下大少爷的病不会传染给公馆里其他人了。

    疗养院里自有看护,用不着丫鬟伺候,只有老刘时不时进医院去给大少爷送点东西。

    东香的世界里仿佛失落了一角,她的阳光被夺走了,成天面对的又只有太太的冷言冷语,二少爷的油嘴滑舌。

    大少爷的房里空了;她时常趁着工作的间隙去偷偷游荡。屋里静得像晚上做梦,总让她感觉大少爷还留在这里,她仿佛能看见他伏在窗前写字的剪影。

    她打扫干净了屋里的灰尘,让阳光能暖洋洋地照进来。

    尤家那边便再没来信,似乎是听到董老爷住院的消息,多半有些难堪。

    二少爷在太太的鼓动下,又成功将那尤小姐偷偷约出来一次,只不过这回旁边多了个女伴,大概连尤小姐自己也有些信不过他了。

    又是寻常一天,东香正打算偷溜进大少爷的卧房,却听见里头传来响动。

    错觉几乎令她雀跃起来,然而她立刻想起大少爷没有出院。她探进头去一看,却吃了一惊,是老刘在翻大少爷的东西。

    “刘叔。”她有些意外,唤了一声。

    老刘转头看见她倚在门边,也吓了一跳,笑道:“原来是姑娘。”

    她笑着对老刘点点头,一边走进去一边问道:“刘叔,是大少爷要什么东西吗?”

    老刘愣了片刻,回道:“正是。少爷说要一本啥啥什么的诗集,灰色硬壳的,这里书堆得这样高,我正发愁。”

    董瑜的书桌上摞着一堆书,有线装的古书,也有硬壳的外国书,几乎每本书都翻得松垮垮的。平日里大少爷还会在书上批注。

    除了极其有限的几个字,她几乎算个文盲。每次她一进门,大少爷总会把手头正在看的书放下,笑着和她搭话。他看了这么多书,倒像是有点羞惭,反而相较于她是缺了一只眼睛,少了一条腿。

    她不动声色地问:“大少爷说的那名字,是莎士比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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