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孙雅真的安慰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痛哭一场已经将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这天下午，刘莎莎显得格外安静。她虽然游离在课堂之外，似乎仍然不关心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说些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拿着笔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但至少她的神情是平静的——也许，有些过分平静了。
程思宁有些好奇，她究竟在作业本上写了些什么。课间从她身边刻意路过的时候，她悄悄地瞥了瞥，却发现她只是在涂一些无意义的黑圈而已。黑圈看着像是人形，刘莎莎涂得特别用力，笔尖划破了纸张，把人形切割得七零八落的，看着极有可能是绝情的前男友。
“……”程思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刘莎莎和前男友之间来来去去。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她依然有些不明白，她们这几个吃瓜群众和这对分手的情侣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受害者是她们这些无关人士呢？莫非是前男友被刘莎莎激怒了，所以冲进她们寝室里，而她们几个无辜被牵连——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前男友的情绪出奇的稳定，刘莎莎也像是没有什么异常。
除了这对激烈争吵分手的前情侣之外，她们这群在学校宿舍里住着的女生，还会遇到什么危险因素呢？小偷？入室盗窃抢劫？这么寒冷的冬天，还会有小偷在深更半夜里行动吗？
这时候，班主任领着一位食堂大师傅进来了。这位师傅拿了个小推车，推着一个不锈钢的大圆桶，里头装满了深棕色的不明液体，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
“把你们的水杯都拿过来，灌满。”班主任发话。
所有人都垮下脸，却没有人敢表示反对，纷纷把自己水杯里的水喝干净，排队准备领中药。牛莉莉一如既往地积极，顾不上喝水就拉着程思宁过去排队：“快点，快点，喝完一杯说不定还能再领一杯呢。”
“……”程思宁捂着自己的水杯，觉得自己是如此弱小、可怜而又无助，“中……中药不能随便喝的吧……”为什么？她们这些可怜兮兮的高三学生光顾着学习还不够吗？！还得喝中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学校？！还能有专门给学生喝中药的经费？！
“你怎么还这么讨厌喝中药啊？”牛莉莉噗嗤一声笑了，“想想休学那几个人吧！喝中药总比得肺结核好吧？每天咳咳咳咳，毁了自己的身体不说，还被学校要求休学——你选这个还是选喝中药？”
“肺结核？”程思宁愣住了，环视周围，所有的同学都是一付壮士断腕、英勇就义的表情。很显然，谁都不想得肺结核，谁都不愿意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提前退出高考的竞争。苦读十二年，就是为了通过半年之后的那次考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改变家人的命运，没有人希望因为发生某种意外而让一切付诸东流。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代竟然还会传染肺结核？大家不是刚出生就必须打肺结核疫苗吗？她宁可去挨上一针，也不想喝中药啊……
苦涩的中药味在教室里缭绕，恍然间仿佛进入了中药房或者中医院。程思宁皱着脸，屏住呼吸，看着自己装满中药的水杯，犹如看着自己的一生之敌。而牛莉莉豪气万丈地举起杯子，一口气“吨吨吨”全喝完了，然后还厚着脸皮在熟识的同学前面加了个塞去灌第二杯。
在牛莉莉的催促下，程思宁才不情不愿地把这杯中药都喝完了。果然和她的记忆中一样，这些药特别苦涩，喝下去还有些反味，打个饱嗝似乎都满是中药的苦味。她决定，晚上得好好涮涮这个水杯，里里外外都得好好洗干净。不然她明天得喝一天带着中药味的水，那简直就是酷刑。
没想到，大家都喝完中药后，折磨还没有结束。班主任又搬出了一个袋子，给大家分发中药材，让她们泡水喝：“这都是让县里的中医院开出来的药材，可以直接泡水喝，增强免疫力的。你们都别浪费了，平时放在水杯里就行，可以泡好几天。千万别省着用，过两天我再给你们发。”
“都嘀咕什么呢？再不喜欢中药的人也得喝！老师都是为了你们好，这些药材都是学校买的，免费发给你们的。健康第一，别辜负了学校和老师的心意，明白了吗？！”
同学们或欢呼雀跃或垂头丧气，程思宁趴在桌子上，决定这两天尽量把自己当成骆驼，能少喝水就少喝水。
上最后一节课时，程思宁发现，孙雅真好像请假了，座位上空空如也，崔金楠和张星宇也不在。老师扫见三个空座位，还特意问班长这是什么情况。班长回答：“孙雅真同学有急事，回家去拿东西。崔金楠同学和张星宇同学身体不太舒服，去校医室了。”
也许因为这三位同学平时都很老实，学习起来也很勤奋努力，老师并没有多说什么。程思宁环视三个空座位，心里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难道崔金楠和张星宇选择的任务目标是孙雅真？为什么？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特别沉默？特别平静？
下课后，她问牛莉莉：“孙雅真好像很少请假吧？”
“是啊，这次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反正她家住在市里嘛，离咱们学校也不远，回一趟家也就是一个来小时的事儿。不像我们，还得坐那么久的公交车，倒好几趟才能回家。”牛莉莉对孙雅真并不感兴趣，“我其实很想问她刘莎莎怎么样了，但她嘴巴很紧，刘莎莎不让她说的事，她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崔金楠和张星宇呢？你刚才见到她们了没有？”
“没有啊。可能直接去食堂了吧。走，走，我们去食堂吃顿好的。”
**************************************************************
晚自习时，孙雅真准时出现在教室里。刘莎莎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依然在纸上勾勾画画，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崔金楠和张星宇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上去红光满面，完全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模样。
晚自习结束后，已经是九点半了，同学们结伴回到宿舍。距离十点半熄灯还有宝贵的一个小时，大家说说笑笑，洗漱的洗漱，抓紧时间背书的背书。一片热闹当中，程思宁发现，刘莎莎和孙雅真不见了。她拿着单词书，假装去楼道里背单词，四处寻找，很快就在上下楼梯的窗台附近找到了她们。
两个姑娘离得很近，似乎正在悄悄说着什么。程思宁蹲在楼梯口，努力屏蔽周围的嘈杂声，专注听她们俩说话的声音。只可惜这里离人来人往的洗漱间太近了，她就算再怎么努力听，也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她们说话的内容。
窗台角落里，刘莎莎神情热切地望着孙雅真：“谢谢你，雅真。不管我有什么想法，你总是坚定地支持我。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你这个好朋友。”
孙雅真依然表情平静：“我们是好朋友，我当然无条件支持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刘莎莎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着的袋子，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晚自习的时候我还想着，是不是去男生宿舍楼底下喝掉一了百了比较好。但仔细想想，一个人走还是太孤单了，要是有人能陪着我就好了。”
孙雅真的目光微微一动，保持了沉默，没有接话。
刘莎莎歪了歪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见她一直没有回应，她的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看起来既诡异又天真：“我知道，你的梦想是上个好大学，肯定是舍不得跟我一起走的。我也舍不得带上你呀，你成绩那么好，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替我去当大学生，找个好工作嘛。”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飘，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带着不自知的残忍：“咱们寝室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嘛？让她们六个人陪我一起走吧。黄泉路上不孤单，就算去了阴曹地府，我们还能结个伴呢。”
“……”孙雅真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你想怎么做？”
“这几天大家不是都在喝中药治肺结核吗？让她们把这瓶药当中药喝下去就行了。我负责带她们一起喝，你帮忙照顾一下大家，别让她们发出什么动静，把老师招过来。”
“好，我答应你。”
刘莎莎望着与自己几乎是脸贴着脸的朋友，视线里竟然像是有些莫名的感伤：“雅真，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孙雅真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顿了顿，她重复了一句：“莎莎，就算是所有人都忘了你，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
刘莎莎咧开嘴：“我也会永远、永远都记得你的。”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步伐从缓慢到越来越快，从犹豫到越来越坚定。走上楼梯口的时候，她看见梁晓正在寝室门外背单词书。她朝着对方轻轻一笑：“你洗漱完了吗？大家都在寝室里吗？”
程思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和她身后的孙雅真。进入任务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刘莎莎的笑容，第一次听到她友好的问候。
不对劲。
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