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六)

    “咳,咳。”许远汀是被一阵浓重的消毒水味儿刺激醒的。

    眼前是雪白的墙壁,身下是洁白的床单,还有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脚——绷带也是白色的。

    记忆逐渐回笼,她想起自己同时奕、安安一起下山,途中遭遇了雪崩引起的山体滑坡,当时她的位置最占先机,于是她推开时奕,救下安安,自己却被巨石砸中左腿。

    所以,现在是在医院?她睡了多久,现在几点钟了?

    许远汀满腹疑惑,尝试着轻轻动了下左腿。嘶——还真挺疼,不过尚有知觉嘛,总是好事,她苦中作乐地想着。

    “你醒啦!”许是被她刚刚挪动身体的动静惊扰,坐在床尾打盹的小姑娘缓缓睁开双眼,声音里满是欣喜。

    “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似乎是不习惯这样亲昵的叫法,安安颇有些别扭地转开头,不再看她。

    “医生怎么说?”许远汀不答反问。

    “说是没伤到骨头,再住院观察一天,出院后坚持擦药膏就行。”安安语气渐趋平静,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

    “时奕呢?他去哪儿了?”

    “去附近买晚饭了。”

    “哦。”许远汀点头,房间再次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我……”约莫一分钟后,安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可话都到嗓子眼了,却硬生生又被她咽了回去,最终她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这句话仿佛耗尽她全部气力,她右手紧紧攥住床单,将头深深地埋在衣服里。

    好像一只小鹌鹑,许远汀心下觉得好笑,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小姑娘毛绒绒的发顶。

    而久等不到回应的安安终于捺不住性子,抬头偷偷瞥许远汀,却发现她唇角一抹促狭的笑,瞬间脱口而出:“你笑什么?”

    “看热闹”被正主抓个正着,许远汀也不尴尬,反而顺势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唇边笑意未收:“没什么,我在想,我们安安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安安蹙眉,缩了下脑袋。

    许远汀连忙正色道:“我实在不好意思接受你的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是我之前食言了。”

    “那……我……”安安又磕巴起来,过了半晌,她颇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就当我们扯平了吧,不管怎样,谢谢你今天冲出来救我。”

    许远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惹来小姑娘瞋怪的一眼后,才收敛笑意,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喜欢读书吗?”

    “嗯?”安安困惑地瞧她,仿佛疑心她撞坏了脑子,但仍耐着性子答道:“当然啦,不读书难道一辈子呆在这里吗?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想当老师,我要考苏城师范大学!”

    说到最后,小姑娘神采飞扬,眼睛也亮晶晶的,许远汀微笑地望着她,既没继续问下去,也没给她任何口头上的承诺与鼓励。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渺远,仿佛透过面前人回忆起了从前:“你当年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如今有了答案。”

    不去管安安怔忪不解的表情,许远汀径自往下说道:“还记得我曾经给你们讲过一个童话,叫《海的女儿》吗?”

    当年她在福利院讲过这个故事,彼时九岁的安安一脸天真地问她,为什么小美人鱼要为了王子,放弃自己的歌喉,离开自己的家人。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她说,因为王子是小美人鱼的“理想”,每个人都应该为了理想,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其实我讲错了,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那样,小美人鱼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王子。”

    “作为生活在海里的人鱼公主,小美人鱼从小就对陆地充满向往。”顿了两秒后,许远汀开始娓娓道来,声音平静,语气温柔。

    “邂逅并救下王子后,她对人类世界更加好奇,于是她仔细思考了一段时间,决定去找祖母,向她询问人类和人鱼的区别。”

    “从祖母那里,小美人鱼得知人类的生命更加短暂,但他们拥有不灭的灵魂,即使身体化为尘土,灵魂仍然存活,它们会升向晴朗的天空,升向神秘的、华丽的、人鱼永远看不见的地方。”

    “而人鱼不是。”许远汀说,“人鱼的死就像泡沫,转瞬即逝,从此永远消亡于世间。小美人鱼害怕死后再也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于是她问祖母,要怎样才能获得一个永恒的灵魂。”

    “祖母说,只有当一个人类全心全意地爱她时,她才能拥有属于那人一半的灵魂。就这样,小美人鱼选择放弃歌喉与双腿,去陆地上寻找王子,追求爱情。”

    “后面的故事就与我之前讲的差不多了,小美人鱼并没有杀死王子,而是丢掉匕首,自己纵身跳入了海里。”

    “但是结局又远不止于此,其实小美人鱼并没有真正消亡,她看到了光明的太阳、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一个声音告诉她,’你是在到天空的女儿那里去呀。’”

    “原来,想要获得不灭的灵魂并非只有与人类相爱这一条途径。小美人鱼为自己的选择勇敢承担了后果,最终依靠自己创造出了一个不灭的灵魂。”

    安安当年的提问,曾经让许远汀陷入深深的思考。大抵每个普通人,都有过一瞬期冀外来力量帮自己脱离困境的时刻。这力量可能是某个人,也或许来源于某样物件。

    譬如她自己,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为了摆脱“乖乖女”的标签,刻意去染很张扬的头发。后来才发现那是一把双刃剑,但为时已晚。所以再后来,她努力强大自己的内心世界,终于能够不再凭借外力,拥有了独属于“许医生”的温柔气场。

    她也遇见过很多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来访者,在他们走出诊室的那一刻,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些许内心上的慰藉。但无一例外的,最终真正走出阴影的那群人,无不是在自我努力下磨砺了心志、向死而生的。

    比如李一汀,她逃离糟糕恋爱关系后越来越自信明媚,再比如安安,她早早就悟到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许远汀看着面前的豆蔻少女,静静微笑。安安被她盯得发毛,莫名其妙地问:“故事讲完了?”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确实比之前的结局好。”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外间忽然传来叩门声,两人对视一眼,许远汀扬声道:“请进。”

    外面那人推门进来,果然是时奕,右手拎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叠放着几只打包盒。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许远汀一眼,就偏过头去,然后不发一言地把打包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的折叠桌上。

    一直不声不响的安安突然“嗖”的一下蹦下床,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到了门边。

    “我先回家啦。”

    “诶,你不留下吃饭吗?”许远汀出言阻拦。

    “不了不了,许姐姐时哥哥明天见!”

    话音未落,她已经推门走了,好像身后有人追债似的。

    许远汀暗自咂舌,小姑娘长大了,心思也变得愈发难猜,这会儿叫姐姐倒是顺口起来。

    她无奈摇头,再抬头时,恰好撞进时奕幽深的眸子。他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也不知望了多久。

    他眉间、鬓角融了两片雪花,本该是喜感的白,却加重了他眼尾凛冽。时奕一身风霜而来,不笑时恍如初见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远汀无意识拽了下被子,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把缠满绷带的左腿大面积地露在了外面。

    心底莫名尴尬起来,正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被子重新盖好,时奕突然弯下腰,倾身附了过来。

    在离她不到五厘米时,他又不动了,仍旧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面倒映着略显惊慌失措的她。

    许远汀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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