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她出门时,陈惊山站在外头。

    “你怎么寻到这处来了?”她问。

    “太医署的人同我说的。”

    她牵住他的手,两人往回家的方向走,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暮秋时节,空中都透着股萧瑟意味。

    两人穿过大街,拐到旁边的巷子里。

    忽地,陈惊山顿住脚。

    沈如春疑惑不解。

    暮鼓初响,声音在长宁城街巷中荡开。

    陈惊山回头,盯着那处。

    沈如春感受到他周身陡然变化的气势,那是一个刀客对威胁和危险的敏锐察觉。

    可是,那处空荡荡的,甚么都没有。

    “怎么了?”沈如春轻声问。

    陈惊山渐渐缓和下来,道:“没事。”

    “今日,我见着广平公主了。”

    “广平公主?”陈惊山隐约记得,这位广平公主似乎同李辟有些干系。

    “她找你做甚么?”他问。

    “她身子有恙,太医署那处便遣我去瞧瞧。”

    “嗯。”陈惊山是不愿李辟再出现的。

    先前在望州时,他以为沈如春是为着李辟要娶广平而不快。后头,在定王府,见了那些画,他才知沈如春所受的一切。她是一只被折了翅关入笼中的金雀儿,拼死也要从中挣脱出来。

    他不知沈如春待李辟到底是甚么样的感情,也从未同她提及过这些事。他怕她伤心。

    李辟若是想要再伤害她,他是决计不会让他得逞的。

    可是,他荒唐地想,倘若,沈如春是爱着李辟的呢?

    陈惊山不晓得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患得患失。

    “陈惊山?”

    “嗯。”

    “你想甚么呢?”

    “沈如春,你别抛下我好不好。”

    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沈如春有些疑惑。可是,他这般语气,又教她心怜和心动。

    巷子里只有他二人,太阳往西边落,余晖漫过两侧高墙,拖出绵长的阴影。

    沈如春仰头看着他:“我还等你带我去延山呢。”

    陈惊山呼吸骤急,低下头,吻住她。

    暗阁,李辟将收起的弓箭复又拿起,拉弓,引弦。

    许久,他又撤下弓箭,将它扔到一旁。

    “盯紧了。”他甩下一句话,便离开。

    朱广达站在一旁,搂着弓箭,嘘叹一声。

    今日之事真是教他惊之又惊。沈小娘子还活着,尚教他诧然。陈惊山同沈如春的关系更令他咂舌。

    二郎君在一旁,同他一道看着,更是让他冷汗直冒。

    他到窗前看了眼巷子里走远的二人,叮嘱侍卫:“将人看住了,若有异常,速来通报。”

    两日后,广平亲自来太医署邀人,将沈如春带去了汀江。

    汀江边上,行障隔出一大片空地。

    帷幕如云,车马辚辚。江上丝竹乐响,教坊歌女唱词。

    广平拉着沈如春入席,一众女眷皆围坐在一处。郎君们则在凤凰楼上饮酒吟诗。

    “沈三娘子,你前几日给我开的药方子可真管用。”广平道。

    “管用便好。”

    “这汀江宴也好玩,你看,对面楼上便是长宁城里的好郎君。你若瞧上了哪个,只管同我说。”广平说话无顾忌,惹得周遭一众娘子笑得花枝乱颤。

    有人调笑:“这话若让李二郎君听着了,定会吃味。”

    广平撇撇嘴,咕哝道:“他有甚么好生气的。”她早已想开了,自己同李辟没甚么感情,可父兄意愿不能忤逆。她一味抵抗也没甚么用,不如顺其自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乐乐,反正李辟再怎么可怕,也不敢欺负到她头上。

    广平又对沈如春道:“可惜我兄长不在长宁,若是他见了你,也一定十分高兴。”

    沈如春微微笑着。

    “这小娘子是哪里人?”有人望着沈如春。

    “沈三娘子,从前我在望州识得的好友。如今,她正在太医署里头学习,可厉害了。”广平先替沈如春将话答了。

    沈如春坐在她旁边,听她一口一个沈三娘子,心中十分愧疚。

    旁边娘子听了,纷纷称赞。

    李辟站在凤凰楼上,定定看着广平旁边的人。她笑得愈灿烂,他心中怒意便更浓。他摩挲着小指处的指套,各种卑劣的心思在暗处肆无忌惮蔓延。

    沈如春带给他的失控感是前所未有的,他以为他会牢牢掌控她,可没想到她不但飞出了牢笼,更是胆大妄为,敢到长宁城来,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激怒他的事。

    这本是他笼中的金丝雀,如今却在别人掌中。

    李辟阴冷地盯着她。

    “李二,总看着广平公主做甚么?到时候娶进门了,日日都可瞧。”有人推了李辟一把,笑道。“欸,广平公主旁边是谁家的小娘子?走,下去瞧瞧。”

    “好。”李辟眼中恢复清冷,一派光风霁月。

    他与那人一道下了楼。

    沈如春正同人说笑,听见有人道:“驸马爷来了。”

    她神色大变,下意识要逃。可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镇静。

    没甚么好怕的。她告诉自己。

    沈如春抬头,看着李辟。

    李辟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望着广平。

    婢子给他斟了一杯酒,李辟端起酒杯,同广平示意:“广平。”

    广平虽然心中有点排斥他,但面上还要和和气气:“二郎。”

    旁人最喜看热闹,他二人如今已定下婚约,于是一个劲儿地哄着要他们坐在一处。

    “公主,你不晓得,李二在楼上,眼睛都要看直了。”李二旁边的纨绔笑道。

    沈如春见势,准备起身。

    纨绔见着沈如春,问:“小娘子姓甚名谁?”

    “沈。”

    “沈?”纨绔思忖片刻,他在长宁显贵,好像不曾有姓沈的。既非显贵,那他行事也少了些顾忌。

    他斟一杯酒,到沈如春面前,准备同她套近乎。

    广平最看不惯他的花花心思,打断话:“沈三娘子你莫听他们的,坐在此处便好。”

    “晴奴,你去给二郎添个蒲团。”她吩咐道。

    “二郎应当也认识这位小娘子,你们在望州隆煌庙中见过。”广平说。

    沈如春面上微笑着,端起酒杯,看着李辟,微微颔首:“二郎君。”

    李辟望着她,二人间只隔着一张小案。

    他的春娘,还是这般会作戏。

    他敛起眉目,谦谦有礼,举杯回敬她:“沈小娘子。”

    广平纠正他:“是沈三娘子。”

    李辟轻笑一声,拎起案上酒壶,斟一杯,饮尽。

    饶是沈如春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曾经挥之不去的梦魇如今就在眼前,她仍是心惊不已。

    这样的李辟,阴恻恻的寒,像一条毒蛇。

    她从来都摸不准他的心思。

    李辟起身,看着广平:“我先去楼上,你要回去时唤我。”

    说罢,便离开。

    他表现得十分疏离,好像真的与沈如春不熟识。

    沈如春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他同广平公主已有婚约,长宁城不比别处,他不敢胡来。又或许,他也不想同自己有甚么过多联系,怕她搅了他的婚事。

    如此甚好。沈如春想。

    宴散时,广平说要送沈如春,沈如春婉拒后,自己一人回去。

    之后几日,生活一切照常。沈如春也渐渐放下防备。

    广平不知使了甚么法子,也一道入了太医署,同沈如春一块学习。其实,她只是贪玩,想要同沈如春待在一处。

    沈如春在认真看书,她便支着脑袋在旁边也胡乱翻着医书。闲聊时,她问:“沈三娘子,气疾当如何治?”

    沈如春不动声色地说:“气疾一词甚泛,需得观具体病症。但多为湿、热所致。”

    “唔。”广平点点头。

    *

    这日,沈如春正在太医署内廊下吃饭,忽有人来禀,说是广平公主相邀。

    奴仆将沈如春引至堂前。

    兽炉中熏着烟,一股松木香。

    沈如春想,广平当真是受宠,在长宁城中私邸竟有几处。

    午时,天闷热。

    厚厚的乌云堆积在天上,时不时传来闷轰轰的雷声。

    忽地,却有金光从厚重的云层穿透。周边乌云被渲染成一种奇异的黑金色。

    沈如春喝了一盏又一盏茶,肚子撑得不行,却还不见广平来。

    她站在窗前,往外看。

    奴仆又端了笼水晶糕和金乳酥上来:“小娘子且慢用,还需等上一会儿。”

    沈如春问:“广平去哪儿了?”

    奴仆垂眼,答:“奴不知。”

    沈如春没再问,看着笼屉里头的糕点,心想,这些还都挺合她胃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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