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风声呼啸而过,棚下的旌子被吹得扬在半空。

    似乎,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她是这场风暴的源头,却宁静无比。

    她尚不知,不远处因她而起的异样。

    李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时间在她周遭变得缓滞,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印进脑海,掀起狂嚣的巨浪。

    这场天翻地覆直到旁人唤他才得以结束。

    一切,归于原样。

    李辟起身,要去寻她。

    她却如一尾灵巧的鱼,隐匿于人海。

    如同在望州城外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如同在隆煌庙茫茫人海,如同在一方小窗,如同在漫天黄沙。最终了无音讯,成了一块摔碎的玦。

    他以为,是死生茫茫,不复相见。

    “二郎君,二郎君?”

    周围人的声音渐渐放大,抽离的灵魂慢慢回体。

    李辟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何事?”

    “大郎君说有事要与你相商。”

    “我一个闲散人,有甚么好同他商量的。”李辟拢起袖子。

    来人面上迟疑:“说,说是你在江州那时的事。”

    李辟盯着面前人,冷森森的。

    *

    出了校场,沈如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处走。

    陈惊山追上来,牵着她的手。

    “沈如春。”他低声说,带着讨好。

    沈如春心里窝着火,不肯理他。

    陈惊山以为她生气是因为自己骗了她,急着解释:“我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他不会哄人,只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摆出来,送给面前的小娘子。他将锦囊里的金叶子悉数奉出:“喏,这能挣好多钱。西市上有许多好看的簪子和衣裳——”

    沈如春推开他的手:“不要。”

    “那你想要甚么?”陈惊山因为焦急,语气有些重。

    “你以为我想要甚么?”沈如春反问。

    两人对望,似乎都带着不容退让的强势。情绪在一瞬紧绷至极点,争吵一触即发。

    忽地,陈惊山别开眼,整个人萎顿下来。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迷茫和无措,不明白为甚么沈如春要同他发这么大脾气。他去校场陪人相扑,这般忍气吞声,还要挨揍,那些人一拳揍在脸上真是疼死了。

    他只是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可她为甚么还要生他气呢。

    陈惊山又郁闷又委屈。

    他轻轻叹息,小声道:“你就知道怨我。”

    他眼眸低垂,头上扎的发髻乱蓬蓬的,脸上汗水、污渍和血迹混和在一起,身上那股天生的野性与张扬气势全无,只像一只狼狈的没人爱的小狗。

    他这副模样,教沈如春的脾气全无。

    她用指腹摸着他的嘴角,问:“还疼么?”

    陈惊山嘴唇微撅,气鼓鼓的,不说话。

    “先回去。”她说。

    陈惊山跟在她后头,一言不发。

    回到家,沈如春寻出药膏,替他擦上。

    陈惊山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瞧她的眼睛。

    “陈惊山。”

    他沉默着。

    沈如春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十分平和地同他说:“我知你待我的心意,我待你的心意亦是如此。你希望我拥有更好的,我也希望你平平安安。”

    “唔。”陈惊山低声给出回应。

    “你瞒着我,自己闷闷挨揍来换金叶子,要给我买簪子衣裳。但我不开心,我也不会感动。我只会觉得愧疚和难过。”

    陈惊山抬眼看着她:“你别难过。”

    沈如春道:“先前你说过,让我别推开你,有甚么事我们一起担着。现在也是,我不想,你委屈自己来让我过得更好。我们之间,当是坦诚的,同进退。”

    陈惊山沉默着。

    他牵住她的手,抚摸嘴角伤痕,道:“沈如春,我疼。”

    沈如春:“疼死你。”

    *

    李辟坐在李家大郎对面,兄弟二人平时无甚么感情,他不知李大今日主动找他是揣着甚么心思。

    “数十日前,御史台收到过一份江州呈递上来的诉状,状告张闻远徇私枉法,错判沈氏一案。二郎,你当知道沈氏旧案。”

    “是,那时我正在江州。”李辟坦承。

    李大看着他:“我将这诉状扣下,这本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几日前,我才晓得,元仲平盯上了这件案子。”

    “他掺和这事做甚么?”

    “沈氏孤女上京,入了太医署。”李大说。

    李辟面上不动声色。

    呵,他的春娘,可真是教他又爱又恨,总是让他出乎意料。他不知她是如何从定王那处逃出来的,更不知她又是如何搭上了元仲平。

    “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在长宁城,大郎想教人消失,不是易如反掌么?”

    李大道:“她是元仲平的人,若将她除去,元仲平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李辟支在凭几上,侧头看着李大:“大郎心思活络,一定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李大被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惹得十分不愠,可也不好同他撕破脸皮,只是道:“定王现下昏迷,许多人都盯着定王府。二郎,无论你平日里如何瞧不上阿娘同我,你也当晓得,我们终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李辟轻轻挑眉:“所以这烫手山芋要扔给我?大郎你晓得我没甚么本事,你不怕我将这件事办砸么?”

    李大讥笑:“二郎,这桩案子是替你压下的。张闻远说,当年你对那沈家小娘子颇为上心,他才设计沈家。

    哼,你倒没想到,圈在身边养了这么久的人,竟是个爪牙锋利会咬人的小兽吧。”

    李辟嘴角噙着一丝笑,淡漠又疏离:“确实没想到。”

    半晌,他又道:“但是江州那事同我没甚么关系,是张闻远自作主张。”

    李大没说甚么,拿起筷子吃面前的黍糕。

    李辟待了会儿,觉得无趣,起身离席。

    “广平公主那处你多留意些。毕竟,这是你现下对定王府唯一有点儿用的地方。”李大细嚼慢咽,温吞地说话。

    李辟在他面前蹲下,狭长眸子盯着他。

    “李二,你要做甚么!”李大直起身,手按上腰间佩剑。

    李辟道:“大郎,黍糕难咽,你且细细咽。”

    说罢,他便离堂。

    李大盯着瓷盘里的几块黍糕,猛地一手将其扫落在地。

    他对这个弟弟,恨之入骨。

    李辟方才盯他瞧的眼神,教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苏娘子还是侧室,琅娘子虽不受宠,却有正室的名头在。因此,苏娘子教导他,在外人面前,事事还需行得恭谨。

    李辟待他有莫名的敌意,他也只能忍着,在定王面前装作谦逊有礼的好兄长。

    如今,他已入御史台,中书令是他的老丈人。他是定王心中的好儿子。

    可是,他为甚么还会对这个没甚么出息的弟弟产生本能的恐惧呢。

    他痛恨这种感觉。

    在太医署里随医博士学习一阵功课后,沈如春渐渐得了问诊的机会,虽然多是随伴左右,但她也见识许多。

    “沈小娘子,今日有桩要紧差事,只能你一人去。”

    “我?”沈如春将信将疑,她问,“甚么差事?”

    “你只管去。这差事办好了,说不定能得许多赏赐。”来人说得隐秘,沈如春也不便多问,只能一人带着医箱前去。

    外头停着辆接应的钿车,沈如春上了车后,也不知七绕八拐到了何地。

    下车时,见一处私邸。

    候在门外的奴婢将她引到门馆,又给她备置了新衣。

    “小娘子且在此处吃茶稍作休憩,我先去同公主通禀。”

    沈如春跪坐在案前,想,原来是要给公主问诊,难怪特地让她前来。只是长宁城里头的公主这么多,不知这位公主是哪位。

    她刚想着,走廊外头听见声响。

    “郎君且慢些走。公主说,你莫忘了后日答应她的事。”

    沈如春眉间一跳,抬头,只看得两个人影在窗户前经过。婢子在前头引着,后头是个高大的身形。

    过了一阵儿,有婢子前来,将沈如春引到中堂。

    堂中一扇屏风,后头人开口:“你是太医署遣来的人?听婢子说,你还是个女医。”

    “是。”

    沈如春问了些病症后,屏风后头忽地探出个脑袋,旋即那人提着裙裳快步走到她面前,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惊喜:“沈三娘子?!”

    沈如春面上一怔,看来望州之事,广平还未知详情。她将压下面上愧色,行礼:“广平公主。”

    广平牵着她的手,热切道:“唤我公主显得生疏,不如还是同在望州那阵子一般,唤我广平娘子。”

    她又问:“望州那回,你甚么时候走的,都不留个信。那日,二郎遇刺,情势混乱,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如何,可担心死我了。”

    “那日是我无礼,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同你道别。”

    “没甚么关系。”广平笑道,“想不到你这般厉害,还能入太医署作女医。如今,你到了长宁城,我该好好接待你。”

    两人寒暄一阵,沈如春没有忘记问诊一事,

    广平道:“我每回来葵水时,总是腹痛难忍。先前太医署里的女医也瞧过,但没甚么用。”

    沈如春道:“我给你开帖温阳活血的方子,且先用着。”

    广平点头,又问:“你给我讲些趣事来听,我这阵子待在长宁城里都要闷死了。”

    广平拖着沈如春,两人聊至暮鼓将响。

    婢子前来通禀:“公主,外头有人来寻小娘子。”

    沈如春问:“何人?”

    “是个小郎君,胡人模样。”

    沈如春知是陈惊山来寻,同广平拜别。

    广平道:“沈三娘子,过几日,我邀你一道去汀江宴上玩。”

    沈如春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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