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江州阴雨绵绵天终于结束,早上还残着潮湿的气息。

    沈如春从梦中醒来,尚有些恍惚。

    她抬头,望见陈惊山的脸。

    一瞬迟疑后,她捂住了脸,心跳不已。

    周围细微的动作教陈惊山转醒,他闭着眼,喃喃问:“醒了?”然后十分自然地将沈如春捞到身前。

    沈如春心中漫着股道不明缘由的羞涩意,推开他。

    陈惊山睁眼,懵懂又无辜:“为什么?”

    他以为她又生气了。

    沈如春现下不想瞧他,背过身去。

    陈惊山贴上来,他扳正她的身子,翻身,凝视着她:“你不高兴了?”

    沈如春望见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可控制地想起昨夜的事,掌心发麻。昨夜的他,哪有现在这般乖巧听话,分明是两个人。

    她提起膝盖轻轻踹他,陈惊山闷闷哼一声,好像十分疼。

    沈如春晓得,他是装的。

    面前人纹丝不动,他身上蒸腾出的热气让沈如春有些发燥。沈如春道:“我今日还有事。”

    陈惊山置若罔闻。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两人隔得近。

    沈如春心念微动,仰起头,嘴唇飞快地从他下巴蹭过。他下巴隐约了长些胡茬,她嘴唇有点细密的麻。

    她哄他:“我真有事。”

    陈惊山忽地倾下身,沈如春还来不及推开他,她刚要出声,陈惊山便张口,咬在了她肩上。

    她有些无奈,怎么又咬人。

    “唔,乖,听话。”沈如春明知这是他骗人的小把戏,还是忍不住耐着性子哄他。

    半晌,陈惊山放开她,径自下榻。

    沈如春憋着笑,好一会儿,起来收拾。

    上午,延福同她一道在前堂清点药材,延福道:“小娘子,你劝劝陈小郎君。”

    “劝什么?”

    “他年纪小,仗着身体好,不管不顾。”

    沈如春不应声。

    “之前天凉时,衣裳穿得那样单薄。今早,居然还洗了个冷水澡。他便是身体再好,也耐不住这般折腾啊。”延福顿了顿声,看见走来的陈惊山,声音小了几分,“如今天行病未散,他若染了,不是遭罪么?”

    陈惊山在旁边帮衬,方才延福说得那么大声,他早听着了。他十分认同:“嗯,若是染了天行病,不是遭罪么?”

    沈如春将药材收拾好,对延福道:“你待会儿去官署那处瞧瞧。下午把延庆一道叫来,我再同你们说些事。”

    “我呢?”陈惊山问。

    沈如春不理他。

    *

    江州夏季渐入尾声,这场天行病也慢慢消匿。

    医馆还有许多事宜待处理,沈如春一一解决后,已至秋时。

    她匆匆收拾好行李,准备去长宁。

    桃娘依依不舍,央着要同她一道去。

    沈如春只道,等长宁城中的事了结后,她会回江州。

    几人在江州渡口分别,在潇潇秋雨中,乘舟入了长宁。

    沈如春对长宁城没甚么好印象,也根本没甚么印象。

    长宁物贵,她在西边的坊里租了间小院。安顿好一切后,第二日沈如春便领着元仲平先前留下的帖子去太医署。

    西城多胡人,陈惊山牵着沈如春,捺不住的好奇:“想不到此处竟是胡人聚集地。”

    沈如春但笑不答。

    “你今日想吃些甚么,我去买。”

    沈如春道:“中午我在太医署那处吃,晚上再回来。”

    “唔。”陈惊山有些不舍。

    沈如春入太医署交了帖子,接应的医博士同她交代了要学习的内容及考核之法,便开始安排授课。

    一日下来,沈如春虽觉新鲜,但不免也有因陌生带来的局促感。她同授课的医博士拜别后,便要往城西赶。

    刚出太医署门,看见陈惊山站在石狮子边上。

    “你怎么来了?”沈如春稍有惊诧。

    陈惊山接过她手中抱的一卷卷册子,与她并肩走:“我今日去西市逛了一圈,添了些物件。”

    沈如春听他说了些西市的事,又与他讲了自己今日在太医署的学习。

    两人回到院子后,陈惊山入了灶房,准备吃食。

    沈如春依在门边,问:“需要我帮忙?”

    陈惊山道:“你去温习功课。”

    沈如春走过来,用手指戳戳陈惊山的腰,赞许道:“小郎君真体贴。”

    陈惊山大大方方说:“如今你便只管好好学习,家里一切事宜我来处置。”

    沈如春因“家”这个词,心中一悸。有时候,她同陈惊山在一块时,总会想起当年阿耶和阿娘相处时的情形。

    在延山那时,陈三望教过陈惊山做饭。也算不上是教,因为陈三望只是把从外头带回来的菜谱扔给他,一并将食材也交给他。

    陈三望告诉他,日后你若想讨小娘子欢心,需得会做好吃的。

    那会儿陈惊山根本不信他,他以为,陈三望只是在诓他。但他也没辙,师父是个大懒虫,徒儿不想饿死,只能自己动手。

    从延山出来后,因着前途未知,漂泊不定,陈惊山便很少再做饭。到江州后,日子渐渐安稳,又有桃娘在,他也没机会入灶房。

    如今,在长宁城暂居,陈惊山终于有机会将从前从菜谱上习得的技艺捡回来。他也将陈三望当年说过的话,又纳入铁律之一。

    陈三望当年确实没骗他,要想讨小娘子欢心,需得会做好吃的。

    两人吃过晚饭罢,小憩一阵,陈惊山又去收拾杂物,沈如春在灯下看白日里太医署的医博士交给她的医书。

    未多时,陈惊山也入房来。他在角落里,点一盏灯,拿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沈如春看累了,起身歇息,走到他跟前。陈惊山写得入神,全然不知身后人的接近。

    沈如春低头看他纸上的文字,一文钱三个鸡蛋,十五钱一斗米……原来他是在算账。

    沈如春扑哧笑出声,陈惊山抬头,望着她:“长宁物价,比江州要贵许多。今日添置物品,便费了好多钱。”

    “那我们二人便省着些用。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江州医馆那处么。”沈如春笑道。

    陈惊山垂下眸,不说话。

    到长宁城后,沈如春愈发觉得陈惊山的“可爱”,她甚至联想到了贤惠这个形容词。陈惊山将生活照管得妥妥贴贴,她只需要专心在太医署中学习。

    两人相处时,恍惚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只有晨起,看陈惊山在院中练刀,她才会想起,他教人胆寒的一面。

    秋意渐深,长宁城落了一场大雨,沈如春才明白过来缘何西边坊里的房租要较其他地方便宜。

    原来长宁城地势东高西地,一下雨,雨水都汇集至西处,淹了许多地。

    沈如春望着门外街上积水颇为忧愁,今日太医署那处的功课怕是要耽搁了。

    陈惊山将裤腿卷起来,赤着脚,在她面前半蹲下:“我背你去。”

    两人走在坊间的小巷里,街上行人只有他两个。早上刚开铺的商户看见了,调笑小郎君和小娘子真是情深。

    陈惊山只是咧着嘴笑,纯稚得有些傻憨憨的。

    沈如春趴在他肩上,撑着伞,看见他脚边溅起的水花,问:“陈惊山,你累不累?”

    陈惊山道:“不累。”

    沈如春垂下头,将脑袋埋在他后脖颈处,闷闷笑着。

    陈惊山问:“沈如春,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你笑什么?”陈惊山问。

    “没笑什么。”沈如春笑得身子发颤。

    陈惊山托着她腿的手往上轻轻一颠,沈如春惊呼。

    陈惊山不依不饶,问:“你笑什么?”

    “我好喜欢你。”沈如春在他耳边轻声说。

    陈惊山轻轻哼了一声,有些不以为意的傲娇。

    沈如春第一次对他说这话时,他内心狂喜无比。后来,两人亲近了,听她说多了,他便晓得,她这是在哄他开心的。

    可他明明晓得她是在哄他,每次还是忍不住暗暗高兴。

    “沈如春。”

    “嗯?”

    “你想去东边住吗?”

    “我觉得这挺好的。”

    陈惊山没说话,可心里渐渐有了盘算。

    *

    自从坊里被淹了一回后,沈如春开始发觉陈惊山的不对劲。平日夜里,这小郎君回回总是裸着上半身在自己面前晃悠。

    他的心思明晃晃挂在脸上。

    沈如春有时功课忙,视若无睹,他便坐在角落里抱着账本算账,也不再扰她。

    末了,沈如春抬头:“夜里凉,你小心些。”

    陈惊山埋头苦算。

    可这阵子,不知是天真冷了还是旁的,夜里他都肯好好把衣裳穿上了。

    沈如春起初几日没多想,可在见着他嘴角的淤青后,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问他怎么回事。

    陈惊山只敷衍道,不小心磕着了。

    夜里,沈如春见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心中不安感愈重。

    她趁他不备,扯开他的衣裳,看见胸膛面前的大块淤青,问:“这是甚么?”

    陈惊山挪过眼:“不小心磕着了。”

    沈如春不信。

    陈惊山有些心虚,最后道:“今日在街上,同人打了一架。”

    “为甚么?”

    “不为甚么。”

    “那人比你还了得?”

    “嗯。”陈惊山漫不经心地应着。

    沈如春有些气恼,轻轻拍了他一下。沉默半晌后,将跌伤膏拿了出来,给他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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