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屋内静悄悄一片,院里,只听得见风穿过时的幽泣。

    “沈如春。”陈惊山叩着门。

    跟在陈惊山身后小跑过来的桃娘呼吸还未定,她轻喊,带着些许哭腔:“小娘子,你开开门罢。药熬好了。”

    沈如春从混沌中抽身,强撑着精神:“你放门口便好。”说完,她阖眼躺了一阵,才下榻去开门。

    门栓方拉开,外头便有一人强势地挤进来。沈如春心下一惊,轻呼声还未出口,那人从背后将她裹住,两条臂膀圈在身侧,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沈如春心跳如雷,她觉得像是陷落在一大堆棉花里,可身后人的胸膛分明坚实如厚重的墙。两种对立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她在虚幻和真实间穿行。她想往下坠,却又分外清醒。

    “陈惊山,你疯了。”沈如春喉咙滞涩,她低声急促道,“你快出去。”

    陈惊山却置若罔闻,将她抱上榻,复走到门外将药端入屋,旋即关门。

    “你出去!”沈如春半撑着身子。

    陈惊山朝她走来,在榻前半蹲下来。他的视线同沈如春平齐,两人对视,无声,气氛渐渐转变,暧昧悄然流动。

    沈如春别开眼,她将身子往后退,语气不似方才激烈,轻声道:“陈惊山,染上疫病不是小事。”

    陈惊山却追了上来,他坐到榻上,同沈如春挨得十分近。可他又想不出甚么说辞,只能干干地,木讷地,杵在那里,若即若离。

    沈如春伸手去推他,这根木头终于有了反应。他眸色沉沉,圈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抱在怀里,语气凶凶,却又夹着小孩儿般的撒娇:“不许推开我!”

    “你凭什么推开我?沈如春,我都巴巴地跟了你一路。”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中隐隐有些哽咽。

    他现在这副模样,竟教沈如春心生怜意。她正要开口说话,脖颈处忽然传来异样感觉,温热,又有轻微疼痛,似才长出一点点尖牙的小兽的啃啮。

    “陈惊山,”沈如春稍顿,平复好内心的悸动后,道,“你若是病倒了,可没人来照顾你。”

    陈惊山满不在乎:“我身子好。”

    沈如春轻笑一声。她身子正烫,陈惊山又黏过来,像一只火炉般烤着她,她闷死了。她将陈惊山轻轻推开,嗔道:“好热。”

    陈惊山松开她,端起榻边案上的小药碗,用手背摸了摸,道:“正好,不烫了,将药喝了。”

    他舀一勺药,像哄小孩般,让沈如春张嘴。

    沈如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

    他望着沈如春含吞着药,轻问:“苦么?”

    沈如春抿唇摇摇头,她的手撑在榻沿,望着陈惊山,问:“你小时,也是要人哄着吃药的么?”

    陈惊山边喂她吃药,边答:“我向来身子好,很少生病。只有一回,不晓得生了甚么病,师父带着我连夜从延山脚下奔到望州城。我现在还记得那夜在马背上看到的星空,还有师父一声声唤我的名。”

    “你师父不会不要你的。”沈如春说。她到现在还只是以为,他的师父只是不要他了。

    “嗯。”陈惊山低低应了声。

    那股阵痛感又起来了,沈如春脑袋疼得发麻。陈惊山察觉出她的异样,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一片。

    他见她难受,心疼极了。

    “沈如春,你想听甚么故事?我同你讲。你日后想去延山么,我带你去。”他试图借此来缓解她的痛苦。

    “延山?延山脚下是甚么样的?”沈如春问。她记得,那回从望州逃出来,天光乍现时,隐在黑暗中的延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她记得那时的感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一望无际的□□人心旷神怡,这是平生难得几回的心潮澎湃。只可惜,那时,碰着了他。

    沈如春有些想笑,兜兜转转几回,谁能想到,当初拦下她的人,竟也成了将她放出笼的人。

    “陈惊山,这是你欠我的。”沈如春微扬起下巴,有些娇蛮,“你一定要带我去延山。”

    陈惊山应道:“好。夏日时最好。延山上草长得及人高,从山下骑马俯冲下来,最是好风光。”陈惊山又同她讲了许多延山的事。

    沈如春听着听着,渐渐乏了。陈惊山的声音慢慢变成了悠长的小调,她觉得身子似乎轻盈,柔柔地飘起来。记忆往回溯,过往画面浮现,她看见了阿翁站在柔和的光里,和颜悦色地注视着她,他唤她小春娘;她看见了阿耶故意板正张脸,同她生气,她如同滚动的一只小团子奔进他怀里,下一瞬,阿耶破笑;她看见阿娘在榻边哄她睡觉,阿娘垂眸,目光柔如水,边哼着小调,边轻轻拨开她粘在额前的发……

    真好,沈如春抿唇微笑。

    陈惊山扭头看着陷入睡梦中的人,起身拿了块帕子,打湿。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着沈如春的额头。

    第二日,天依然下着雨。

    沈如春醒来时,陈惊山正烧着太一流金散方。

    “今日感觉如何?”陈惊山问。

    “好些了。”昨夜喝了那发汗的方子,她出了身大汗,今日醒时,疼痛渐缓。沈如春一点点想,原先初染伤寒时,医书上多是用青膏缓解头疼之症。但此回天行病,与以往伤寒不同,它发得更急,一日之内便可有发热症状,因此寻常方法不可解。

    她问:“官署那处情形如何?”

    “不太好。”

    “我先写几道发汗的方子,你教胡刺史给体强的患者服下。若是有效,再小心给旁人用。切记,不可随意给人开吐下的方子。”

    陈惊山应声。他在烟雾缭绕中,忽地近身,立在书案前。

    正在研墨的沈如春抬眸,她面上尚挂着病色,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怪诧:“作何?”

    陈惊山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笔:“你念,我写。”

    沈如春笑得轻颤。

    *

    长宁城中一连几日也阴雨绵绵天,圣人已知江州事,遣使抚慰,兼令太医署医师随行。

    萧建元在江上画船听雨,听完此事,他意味深长地念着两个字:“江州。”

    他侧卧在罗汉床上,看江上雨雾濛濛,问:“张闻远那案子查清了?”

    来人细禀。

    萧建元用扇柄一下一下轻击着床沿,好个李二,手段这般狠,竟要了三条人命,连沈煊那小女孙也不肯放过。

    唔,看来他对他阿娘,也不是全然无念想的。萧建元微微笑着,李二,你注定是要与我站一处的。

    雨势渐渐变大,江面上翻起白花。萧建元忽地想起了沈煊的小女孙,那个要了李辟一截小指的小娘子。不知怎的,他还记得在驿馆时她对着自己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还怪惹人怜爱的。

    只是可惜,人死了。

    他白净的面上有些唏嘘之情,残忍极了。好像她的死亡,与自己毫无干系。

    岸边亭中丝竹声隔着雨帘飘来,萧建元漫不经心问:“这旧案现下是如何翻出来的?”沈家现今该是无人。

    “不知。好像那翻案之人同江州刺史胡谦有些交情。”

    “将那人找出来。元公这回不是要去江州么?”萧建元道。

    下头的人会意。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广平掀帘,见卧在罗汉床上的萧建元,雀跃地蹦到他跟前,在毛毯上乖巧跪坐。

    萧建元用扇柄轻敲她的头。

    广平捂着脑袋喊疼。

    “你没去皇后殿下面前侍奉?”

    “阿娘带小弟去幽山祈福了。”

    萧建元面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

    广平突然神秘兮兮地同他讲:“阿兄,阿娘是不是格外疼爱小弟啊?”

    萧建元眉毛一挑,道:“皇后殿下待你,不是偏爱有佳么?”

    广平抿唇不说话。半晌,她忽然道:“你同阿娘,是闹矛盾了么?”

    “阿兄,”广平直起腰身,语气十分认真地同萧建元说,“阿娘是想让小弟做太子殿下么?”

    萧建元眸子微眯,但语气照旧如常:“谁同你讲的?”

    广平知他不悦,转过话头:“过几日,小弟生辰,你去么?”她不知阿兄同阿娘之间发生了甚么事,但她想借着那时缓和他们母子二人间的关系。

    萧建元轻摇折扇:“不去。”

    “为何?”

    “江州大疫,圣人遣我去那处。”

    广平无甚么话说,末了,只道:“那你且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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