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婢子点头称是。不远处两人说话声忽然停了,徐道文甩开妇人的手,快步朝这处走来。

    果然是他!沈如春眼神骤然冷下,先前,她只同徐道文见过几面,皆是她去医馆找阿耶时。那时,他见了她,笑着唤她春娘。她却不愿理他,只因他总缠着阿耶。

    “若无旁的事,我先走了。”沈如春对婢子道。言罢,她带着两个奴仆离开。

    徐道文满心欢喜的从婢子手中抱过婴儿,逗弄一阵,才望了眼院门处消失的身影,问:“方才走的那人是谁?”

    婢子自知徐氏医馆同那小娘子医馆的嫌隙,但也不敢遮瞒,哀求道:“奴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去请了那医馆的小娘子,还望郎君饶过奴这一回。”

    徐道文望着怀里的婴儿,眼中的宠溺完全消失,成了不可捉摸的复杂,他话语里有些玩味意:“半月前新开的那家医馆?”

    “是。”

    先前听说沈家旧宅被人买下,开了间医馆后,他就觉得稀奇。可他虽是暗中使了些手段,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今日,他倒是忽然想起某些旧事同旧人了。

    徐家大娘子怒气冲冲地走上来,欲同徐道文继续争辩,却被他如利箭般骤然冷射过来得眼神给吓到了。她恶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过身,边哭边喊道:“我今日便写信告诉我阿兄去!”

    徐道文在后头冷冷说道:“好啊,顺便再同你那好阿兄讲讲,当年你做的好事。”

    大娘子回头,忽然止住哭声,幽幽望着他:“好啊,徐道文。当年的事,如今我不介意再干一遍。左右不过是个妾。”

    徐道文脸色铁青,却没说一句话。待到那娘子趾高气扬走出院门外后,他到门前望了眼,又把那婴儿托到婢子手中:“照顾好细娘,过几日,我遣个婆子来照看她。”

    婢子小心翼翼抱着婴儿,点头称是。

    *

    沈如春回到府上,先前那婢子说的话教她隐隐理出了些头绪。当年的事,她只相信阿耶是无辜的,但没甚么凭据。若依婢子所言,是徐家大娘子害了人,再将它推到阿耶头上,张闻远为遮掩自家妹妹罪行,那之后的糊涂判案都说得清了。

    “小娘子?可是累着了?”桃娘见沈如春回来后,一直心不在焉的模样,替她斟了碗茶。

    沈如春啜了口罢,入后宅,到先前阿耶的卧房中。重新搬入沈宅后,几间主房一直空着,未做清扫。她怕睹物伤人。

    推开门,卧房布陈同原先一般。沈家宅子被牙人收走后,一直空置,没有人愿意触这霉头。沈如春来到书架前,从其中一层抽出个小匣子,打开,里头有本小册子。

    很少有人知道,她阿耶每次问诊都会一一记录下来。沈如春从最后一页往前翻,果然找到了一条与徐家相关的记录。

    在阿耶出事的前几日,他替徐家的妾开了剂安胎宁神的芍药汤。此帖药方并无不妥。可要单凭此为沈家翻案,希望依然渺茫。她该寻着机会见见徐家那婆子。

    第二日,婢子来医馆求方子,沈如春问了几句那娘子产后情况,边替她写着方子,边道:“你家大娘子好生厉害。”

    婢子悄声附和:“是的。大娘子的阿兄了不得,曾是江州刺史,如今在长宁城中做了大官。”

    “你家郎君先前纳的那名妾,可是姓周?”

    婢子摇头只道不知。

    沈如春将药方子交给她,道:“我同那周娘子有几分交情,只可惜她去得早。昨日听你说,其中似乎另有隐情。故人含冤,我实在心有不忍。”

    婢子脸色煞白,她知自己昨日说错了话,抖声求道:“小娘子,你可千万别同旁人说这事。”

    沈如春定定望着她:“我想见见你说的那阿婆。”

    婢子畏畏缩缩不敢言语。

    沈如春宽慰她:“放心,我不会牵累到你。”

    婢子知她心善,犹豫许久,才小声道:“我过几日将她带来。那阿婆是我姑母。”

    两日后,婢子引她姑母来到沈府。沈如春问当时情形,才晓得阿婆是亲耳听见大娘子屋中的婢子让后厨在端给那妾的药中加了东西。

    “是甚么?”沈如春问。

    “川乌。”阿婆十分肯定的说,她之所以记得十分清楚,是因为川乌稀贵,而大娘子平时待周娘子十分苛刻,那日的举动实在古怪。果然,后头发生的事印证了她的猜想。

    沈如春眼皮一跳,川乌活血,孕妇慎用。若阿婆所言属实,那名妾的死便是由川乌所致。只要她能寻到当年徐家购买川乌的记录,便有翻案的可能。

    她将阿婆送出门后,吩咐庆延几人去药市寻当年的采购记录,又托负责给医馆送药的三郎打听消息。川乌稀有,是宁州独产。药市上卖此物的只有几家,而能出钱买此物的更是少。

    沈如春想,若是寻到这处证据,再将阿耶当年的问诊册子拿出来,两处一对上,徐家一定脱不了罪责。只是,她心中仍漫着层忧,她是见识过权势的力量的,能将黑的颠成白的,能将白的描成黑的。纵使铁证在前事实如山,可人心却是幽暗难测。

    几天紧锣密鼓搜寻下来,倒是教沈如春理清了些线索。有一家药肆,曾在那段时日,卖出过川乌,买方正是徐家。

    沈如春从庆延处听了这消息时,激动得恨不得当场便要去那家药肆问个明白。

    “小娘子,暮鼓已经过了。”桃娘在一旁咯咯笑,她又道,“小娘子这几日累着了,我今日做了许多好吃的,给你消消倦。”

    因为事情解决大半,沈如春心情也舒畅许多。几人在凉亭中铺上席子,把食案搬出来,又说又笑聊了许多。

    桃娘说:“前几日,我去两条街外那家包子铺买东西时,包子铺的许娘子悄摸摸拉着我,问我家小娘子可许了人家。”

    沈如春剥着绿莲子,只当没听见。

    桃娘却十分有兴致,继续道:“我说不知。那许娘子便说,那就是没有。我瞧她那意思,像是要给小娘子说亲一般。”

    沈如春将苦绿的莲心拨出来,放在小碟上。

    桃娘喝了几杯小酒,脸上泛着醉。她就势躺下,将脑袋枕在沈如春腿上,仍喋喋不休说着方才那事:“小娘子可知今日寻你做推拿的那郎君是谁?”

    “是谁?”一旁的延庆、延福齐声问。

    沈如春只觉得头大,她顺手将剥好的莲子塞进了桃娘嘴中,却仍堵不住她那张嘴。

    桃娘边嚼边说:“是许娘子的外甥。”

    延庆回忆着:“我好像瞧见那郎君来过几回了,斯斯文文的,一看便是读书人。”

    延福接着道:“上回,小娘子忙不过来,我便问他,要不由我替他按摩。我跟在小娘子身边也学了几招,可那郎君只道,不急,他再等等。”

    桃娘翻过身,仰着头,笑嘻嘻望着沈如春:“小娘子,我瞧,他就是欢喜你。你以后便是刺史夫人咧!”

    “刺史夫人?”延庆同延福又一齐问道。

    他俩同桃娘一唱一和,倒是十分热闹。

    沈如春朝小碟子中胡乱抓一把,悉数捂进桃娘嘴中。桃娘正被那两人捧场捧得高兴,只扬着声道:“我特意打听过了,许娘子那外甥,姓胡名谦,正是——呸,”她忽然变了脸色,忙用帕子捂着嘴,将口中东西全吐了出来,她皱眉看着沈如春,问,“小娘子,你方才喂我甚么了?”

    沈如春装作是无心,哎呦一声,只道:“我弄糊涂了,弄糊涂了。”

    延庆却捉住了方才桃娘话里的重点,道:“若真是刺史,那日后,我们医馆也不怕旁人欺负了,莫说是——”

    “咳咳。”沈如春干咳几声,他马上咽了声,扯着另一桩事。

    是夜,沈如春卷下帘帐。月光从门窗镂空处投下来,印在帐子上的泥金莲花纹上,衬着光,好像真是月夜下浮在水波中的几株莲。

    桃娘说的那甚么刺史甚么郎君,她白日里根本没几分注意。不过,她这时,倒是想念起一个人来了。

    陈惊山,她想,他这时会在做甚么呢。算算日子,他去了该有七日。唔,若是他此时从长宁城回来,沈如春掰着手指头算,从长宁到此处,最快也需八日,那他便是八日之后回来。要是他现在便在途中了呢?她掰了好一会儿手指头,最后才惊觉过来,自己对他,甚么时候依赖到这般地步了。

    她翻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忽然又想起了那夜的事,陈惊山的脸被幽微的光照着,面上有着冷冽的疏离感。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像团火。沈如春将手指轻轻抚摸在肩膀这处,她仍记得那时的刺痛感。

    若是他回来了,他们算甚么关系呢?沈如春平躺着身,将胳膊横抵在眼睛上。她是想过要逃避的,可是,只一动这念头,又想起了陈惊山的那双眼,他湿漉漉地望着你,将所有委屈都吞咽下,只教人心生怜。

    次日清晨,沈如春用一捧清水将昨夜的胡思乱想都浇散了,换上一件折枝花纹红裙,吃了小食罢,戴上帷帽,正准备同延庆一道出门去药肆。前堂处忽然来了三四名不良人,他们生得凶猛,动作却十分客气,恭敬行个叉手礼罢,道:“有人说此处有逃奴,还请小娘子同我们去官署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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