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陈惊山闻得动静,转过头来。

    沈如春只扎着一个低低的髻,垂在后脖颈处。她脸上敷着红,明显是酒意上来了。

    陈惊山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落到她脖颈处,垂着眼,问:“你怎么还未睡?”

    沈如春反问:“你站在我门前做甚么?”

    陈惊山不说话。

    雨水被风吹送至廊下,沈如春拢紧衣袍,脚下有些踉跄,回屋。

    陈惊山跟着进屋。

    沈如春盘腿坐在凉簟上,点燃烛。她一手支着脑袋,拇指轻揉太阳穴。梨花春后劲儿大,这时脑中晕乎乎的,也不晓得要做甚么。

    “陈惊山。”她哼哼念一句。

    陈惊山站在那旁,大半身子隐在黑暗中,半张面庞亮在烛光里,神秘又隐晦。

    许久,她不在说话。

    陈惊山走上前,借着烛光,瞧清她的面容。她眼睛闭着,睫毛投下的阴影似微翕的蝶翅。匀称的呼吸显明她已入梦乡。

    陈惊山俯下身子,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

    睡梦中的沈如春忽然半睁眼,她揪着陈惊山的衣领,又觉得他身上氤氲着水汽,松开罢,躺回去。

    “水,我口渴。”她倦眼朦胧,脸颊贴在冰凉的席上,好像这样才能消解一丝热意。

    陈惊山坐在榻前,低眸望着她,一动未动。

    沈如春口干舌燥,她觉得再不喝水,自己便会渴死了:“水,陈惊山,我要喝水。”她话里带着江州特有的绵绵意,便是有怒意和不满,也皆被揉成了黏糊糊的糕团子,再往豆粉里一滚,只教人觉得是在撒娇。

    陈惊山似一尊石菩萨。

    沈如春忽然张大眼,瞪着他,又气呼呼地撑起身子,她边爬起来要去端茶,边轻声骂道:“你要去长宁城便去长宁城,小混蛋。”

    她半个身子探出去,寻地上的鞋。

    忽然腰肢被人揽住,陈惊山将她摁回榻上。梨花春烧得她脸颊红红的,雪白中染着粉,她眼中湿漉漉的,委屈极了,这小混蛋真是要渴死她,不给她端茶便算了,还不让她自己去吃茶。

    沈如春想,好,他要去长宁城便去,她也少受些气。

    陈惊山起身,到案前,倒了盏茶。

    他单膝跪着,与她凑得近,将那盏茶送到她面前。

    沈如春脑中又晕又气,迷迷糊糊一团,像是陷在棉花团里,她不想费脑筋去思考。那盏茶似落在干草堆里的火星子,教她一瞬间口干得十分厉害。

    她望着那盏茶,要将干裂的唇贴上去。

    可陈惊山像是在逗弄她似的,旋即又把它挪开了,送到自己嘴边,微仰头,饮下。

    然后垂下眸子,望着她。

    沈如春觉想,这真是个小混蛋。她胸中被一团怒火堵着,又想着要将自己的那盏茶讨回来。于是,坐起身,一手攀在他肩上,仰着头,含住了他濡湿的唇。

    似荒漠中的旅者遇得甘泉,她汲取着水。

    陈惊山却异常冷静,甚至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淡漠地睁着眼,任她动作。

    许久,沈如春意兴阑珊,推开他,夺过他手中的茶盏。她的口干仍未得到完全纾解,她要自己去斟一杯茶。

    陈惊山却忽然扣住了她的腰,她不满地望着他。屋中骤亮,他眼中的灼热教她心中一颤,手中杯盏落在地上,瓷片碎裂声被惊雷声压过去。

    陈惊山吻住她,衔着她的唇,将周身湿意悉数渡给她。

    此时的他与方才判若两人,这时,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与沈如春饮啜般的轻啄止渴不同,他的吻是长驱直入的,极具侵略性。这是带着情.欲的吻,由爱生欲,露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却又带着初尝爱欲的生涩。

    缠吻中,他好几次没控制住力道,将她咬疼,却又恰好地收了力气。

    沈如春闻着周遭的梨花春香,还有陈惊山身上裹着的夏雨的味道。她好像跌入了一汪泉中,春日梨花倒映在水面,洁白的花瓣飘着,和着香气,酿成一池子的美酒。她泡在梨花香的酒中,醺醺然。

    这是她前所未有的感知。先前李辟吻她时,她只觉得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缠着身子,遍体生寒。忽地念及李辟,教她猛然清醒过来。

    她推开陈惊山,低着头,呼吸不稳。

    陈惊山尚沉浸其中,被她忽然推开,眼神中有些错愕,眸子湿漉漉的,无措又无辜。很快,他察觉到她心中的恐惧,轻声问:“沈如春?”

    沈如春抬起头,望着他。他的眼睛幽黑深邃,里头又暗潜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沈如春想,那不是李辟,他是陈惊山。

    陈惊山喉头微动,沈如春的心不自觉被扯动。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里头的情绪翻滚得愈发激烈,好像夏日挂着雨的成堆乌云。

    陈惊山一点点向她靠近,沈如春的毛孔微微舒张,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气,还有他竭力克制住的藏在平静表面下猛烈翻滚的情绪。

    两人越来越近,沈如春心突突直跳,她愣在那处,看那最后一丝距离被消磨,直至额头相抵。然后,他的唇,止在近处。

    沈如春屏住呼吸,内心深处的某些期待忽然落了空。

    “沈如春,”陈惊山的声音干涩,他问,“你想我走吗?”

    梨花春的酒意在胸腔中肆意闯荡,可是她清醒得很。她很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陈惊山就是憋着坏要逗她,就同他方才将那杯水全喝完,要勾她一样。

    沈如春微抬下巴,贴了上去。两人嘴唇相碰,只轻蹭而过,转瞬便分开。

    她身子微微震颤,发出轻笑,有些得逞后的挑衅。只是没笑多久,陈惊山便追了上来,铺天盖地地吻着。

    沈如春又坠入了那汪泉水中。

    迷糊中,她尝试着,攀住他的脖子,回应这份激烈炽热的感情。

    她记得他方才的问题,含糊答他:“陈惊山,我不想你走,我舍不得你走。”

    陈惊山将她箍得十分紧,沈如春被他抱着,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觉得,他带着自己,要走向火焰中,烈火焚身,却是不悔。

    第二日,沈如春醒来时,有种恍惚感。

    她推开窗,昨夜下过雨,空气十分清新。庭院中浓绿一片。

    衣袍松垮,肩膀处的红痕教她记起了昨夜的事。

    昨日,他语气狠狠地同她说:“沈如春,你在这里好好等我!待到长宁城事了,我便来寻你。若是你敢同别人好,我便,我便——”他面上羞红一片,他发现,对她,自己根本说不出甚么威胁性的话语。

    沈如春忽的扑哧一声笑,将所有旖旎气氛都打破了。

    陈惊山张口,咬在她肩上,似小兽般轻轻啃啮。

    良久,他抬头,将她松垮的衣袍拢紧,复将额头贴上去。

    他说:“师父于我有恩,沈如春,等我去长宁城寻到他问明白后,我就回来。”

    沈如春轻轻应着:“嗯。”

    沈如春收回思绪,又躺下去,将脸贴在凉簟上。她想,羞死了,幸亏陈惊山走了,不然她还不晓得要怎样面对他。可很快,她又伤心起来,陈惊山走了,要好一阵日子才能回来。

    沈如春将脑袋埋在软绵绵的枕头里,她陷入一种又庆幸又伤心的复杂纠扯中,但满心甜蜜。

    外头的婢子轻声问:“小娘子,可要吃些甚么东西?”

    沈如春侧起身:“就一碗白粥便好。”

    她在屋中磨蹭许久,待脸上的红晕全消失后才肯出来。

    吃罢早饭,她吩咐了些事,才到堂前开门问诊。

    陈惊山虽然走了,但身边多了几名帮手,沈如春依然轻松不少。

    这日,沈如春正在堂前问诊,外头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婢子,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哭喊道:“医师,救救我家娘子罢,救救我家娘子罢。”

    沈如春旁边的桃娘把这婢子扶起来,在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沈如春才晓得,原来是她家娘子难产。

    “桃娘,你先看着医馆。庆福,庆延,你二人同我一道去。”沈如春吩咐道。她遣两人跟着,以防万一。

    那婢子将她引到一处小巷中,刚进院子,便听得里头妇人惨叫声,还有旁人嘈杂说话声。

    沈如春皱起眉,脚下步子加快,推开门,便见三四人围在床帐前,其中那产婆竟是直接将手拽着婴儿,想要将它直接从妇人体中拖出。

    沈如春忙将她呵住,又命那婢子将屋中的人遣出去。

    婢子畏畏缩缩不敢动。

    产婆尖着嗓子问沈如春:“你是何人?”

    婢子忽然跪倒在地,朝产婆和其余两人连连磕头:“求几位娘子心善,放过我家娘子吧。”

    那产婆愈发尖酸:“大娘子吩咐过的,叫我专程来侍候你家娘子,怎么,你这小贱蹄子难不成要反了不?”

    帐中妇人连连哀吟,产婆扭头又要去拽那婴儿。沈如春拦在她面前,把床帐拉上,又唤外头的延福延庆二人将屋中闲杂人“请”出去。

    那三人出屋后,屋内一时安静。

    沈如春命那婢子去取两枚皂荚子,又从小包中取出一根银针。她掀开帘帐,一面安慰那产妇,一面将银针轻轻刺入她肩膀处的井穴。

    产妇面上神色依然痛苦,但听得沈如春说话后,睁开被汗水湿得刺痛的眼,轻缓缓道:“谢谢。”

    沈如春捏住她的手腕,虽未说话,但手上动作是无声的安慰。

    那婢子将皂荚子取回,沈如春送入产妇口中。

    未多时,婴儿啼哭声起。

    沈如春轻柔地抱过孩子,婢子用小毯将孩子小心裹住。她面上喜色尚未露,又看了眼帐中的娘子,焦急问:“医师,我家娘子——”

    “无碍,只是暂时晕过去了罢。这几日你得小心照顾你家娘子,待会我开几帖温中益气的方子,三四日后,你再给你家娘子扶下。”

    婢子刚道完谢,便听得外头又吵闹起来。沈如春在铜盆中洗净手,边戴着帷帽边问:“那产婆是你家大娘子遣来的?”

    婢子点头称是,悄声说:“我家大娘子擅妒,府上待得久的阿婆告诉我说,先前我家郎君纳的那名妾,便是在生产时,教她使了手脚,可怜母子皆亡。我家郎君这回,专门把娘子挪到这处小院,就是为着避开大娘子。哪知,今日还是教她寻来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听见一妇人高声骂道:“反了天了不成!”

    婢子变了脸色,道:“糟了,我家大娘子来了。”

    那妇人也带了奴仆来,正要强闯进来时,又听得一男人低斥。

    妇人声音稍低些,但仍是在骂。不一会儿,两人好似挪到了院外争吵。

    婢子道:“小娘子,我送你出去罢。”

    两人走出屋外,不远处,那夫妻二人仍在吵。

    忽然,那妇人哭着骂道:“徐道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阿兄如今不在江州了,你便要欺负我么!我要写信告诉我阿兄。”

    沈如春停住脚,望了眼那两人,她眸子微眯,问旁边的婢子:“你家郎君唤徐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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