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青衣判 > 第87章 蛰居时

第87章 蛰居时

    齐冕谋反的意图并没有得到所有部下的支持。

    人都是贪婪的,既要荣华富贵,又要安稳平顺。纷繁而又矛盾的欲望不能两全,所以瞻前顾后,徘徊不前。而谋反这件事,高回报也高风险。谢乾灵一路南巡,已经展现出宽阔的胸襟和强硬的手段,一边降低了谋反回报的吸引力,一边又拔高了谋反的风险。齐冕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部下里,还是有那么几个识时务者的。

    而齐冕却只有一个念头:若不谋反,权位不保。

    齐冕问阿谯:“陛下搞的那个什么新政,你以为如何?”

    阿谯答:“这些举措看似清正,却也暴露了陛下不谙世故的本性。未及功成,必遭反噬。”

    齐冕大笑,从此越发重用阿谯。

    昏君身边总有几个能将他越哄越昏的奸臣佞臣,一边用漂亮话为他粉饰太平,一边拿他当摇钱树。阿谯显然深得其中精髓。

    阿谯成功参与到了造反的谋划中,并且利用“谢乾灵旧部”的身份为他提供了许多“便利”。党羽名单,作战计划,城防部署……无不近在咫尺。

    -

    一个天光惨淡的白昼,冷气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和炭盆上盘旋的暖意相撞。翘头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宋昀盘腿端坐,而我则坐在侧边。

    这个场景总不免让人想起银塘坊里的一对一讲授。即将离开阆州的那段时间,每次讲授我都当最后一次来珍惜,老天爷垂怜,真正的最后一次一直没有到来。我如获至宝也如履薄冰,总觉得自己在和宋昀的缘分上耗了此生太多气运——不过嘛,倒也值得。

    “怀祯哥哥,听说论贤台上讲过削兵的事情。”今天我这样向他提起,然后眼巴巴望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我想听你讲。”

    意料之中,他一定会答应的。

    “其实那日论贤台上,我不支持削兵。”

    “可是听说在剑南的那道题上,你主张怀柔,反对战争。”

    “这并不矛盾。”宋昀侃侃道来,“既然反对战争,何以制止?关乎一国两国的大事,无论哪一方首领,都不会像你我私下涂个药写个字一样好说话的。一国利益面前,没人会真当仁义君子,如果有一日外敌不敢犯境,那一定是因为我大邺国富兵强,威震四方。‘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估计没想起来我是个剑南人。我心想。

    “所以比起削兵,我以为重点更在强兵、精兵。”宋昀还在继续,“当日论贤台上,一群文士囿于自己的身份立场,净想着崇文抑武,一派凿空立论,真把几年休战当太平盛世了。”

    “那你说的强兵精兵,又该如何落实?”

    “问得好,后半日论贤台上都在争这个。”宋昀道,“现行的兵制,其实还在延续战乱时事急从权的举措,各方都督自行募兵,势力膨胀起来没个度。且不说长此以往有自成藩镇的风险,就算各地将领都忠心耿耿,那也是得过且过。我算过目前的军费,哪怕只按规定的份额,数额庞大的官健要提供衣食,防秋兵的份额还高于边军,多出来的部分要供养家人,团结兵耕战合一,倒是最省钱省事的。这样算下来,就要占国库每年支出的三四成,更遑论一些官员花国家的钱私召兵募。”

    我顺着他的话得出结论:“所以,问题在于兵制。”

    宋昀颔首,“你记不记得王上清?晴儿曾说过,他在军中缺衣少食,待遇并不好。阆州的财政大多时候是撑不起边防所需的。而襄州呢,这段时日我也有些观察,襄州明明远离边境,却因为齐冕以这里为治所,养了上万牙兵。”

    “牙兵是做什么的?”

    “就是襄阳城内的驻军,刀剑没机会朝向外敌,大多时候给齐冕撑底气的。本身为边军节帅护卫也无可厚非,尤其是在西域,但是襄州离边境又太远了。”

    邺先帝与齐冕在肩并肩打下江山后,一北一南共分天下。南方除了荆楚大地,还有吴越江南,岭南蛮荒。齐冕一边要据守西境抵挡剑南,一边又要挑个富庶之地好好享受万民上供的税款,两相折中,治所设在了襄州。但其实如果真的是为了守土安民,他应该再往西挪一点;而休战止戈的太平年,他应该回洛阳。

    “陛下要整饬军队,应当接下来的路上就要行动了吧。”

    “没错,第一步就该开始了。”宋昀说着竟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口中却未停,“如果直接开始以自愿为原则遣返,军饷又不跟上,多数被强征入伍的兵卒只会越来越心不在焉。所以陛下和政事堂的意思是,去留的问题先不提上日程,先推行耕战合一。”

    “……嗯。”我点头,“你去做什么?”

    “你换药的时辰到了。”宋昀从木架上去来药瓶,托起我的双手放到案上。

    “还有固定的时辰呢。”

    他颔首,“你没发现啊。”

    我尴尬地低下头,“是我没察觉你的用心。”

    宋昀一边动作轻缓地给我拆夹板,一边道:“耕战合一势必牵扯到均田的问题,陛下重新统一了官阶爵位对应的俸禄赏赐,就是为了给那些侵吞田地的豪强来一场清算,清田之后,均田之策论贤台上议过,都是现成的……手指疼不疼?”

    有他的体温贴在手背给我输送能量,我无论如何都只会觉得:“不疼。”

    “刚才说的自愿入伍和耕战合一,却不是在原有的军队里推行。否则要想把大家脑子里对齐冕的拥戴铲除掉,就只能更换重要位置的将领,这样针对性太过显山露水,手段强硬也未必能见效。”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附骨之疽难以清除,倒不如另起炉灶。”

    “没错。”宋昀流露出一种先生看着有悟性的孩子的欣慰眼神,笑道,“陛下接下来要做的是——另立军府。这其中有模仿前朝旧制的痕迹。军府名曰‘骠骑府’,分散在各州,规模大小由军需决定。原先的官键都编入骠骑府。”

    “百姓会买账么?”

    “当然了,这一步实施起来可能委婉一些。”宋昀轻笑道,“我曾私下提过,可以先放出停发军饷、解散军队的风声,民愤激起之后,再给他们军籍编入骠骑府,反对的声音就会小很多。骠骑府有农田,有一套军功赏赐,捡便宜谁不喜欢呢?到时候各级将领都可以理所当然地重新换洗,陛下露个面大家就知道心里该认哪个主了。将来战时集结,闲时轮流戍守边境、宿卫洛阳,没轮到的回归农田,从事生产。”

    “这样下来,陛下能收拢不少军权吧。”我循序渐进地转移着话题。

    “就荆襄到剑南这一带,少说也有十万。”

    “会不会操之过急?是为了解决齐王爷么?”

    “还要防备剑南趁虚而入。螳螂捕蝉,最怕黄雀在后。”

    仅仅是防备么?数月之前剑南进攻被击溃,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叶兼若是打听到邺朝现在正在内斗,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凡当初晚几个月进攻呢……

    剑南痛失的时机,正是邺朝的时机。

    螳螂捕蝉,剑南自以为是黄雀。黄雀哪怕自顾不暇,也不会料到螳螂有反身扑向自己的可能。可是如果螳螂脱胎换骨,成了鹰一类的猛禽呢?

    “好了,换左手。”宋昀托着我的手腕,小心翼翼绑好夹板,对上我飘忽的眼神,“想什么呢。”

    “在想……”我决定迅速地把注意力转走,眼神落在他温柔的面庞,“你这么照顾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

    “回报?你也太见外了。”宋昀眉目间笑意横生。

    这就像人情往来的礼物打点。他可以不要,我不能不给。

    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那涌泉之恩呢?总不能长江黄河都挖通引流而来——那就不是报恩,是洪灾了。

    -

    二月二十五开始,由于“近期有匪盗出没”,襄阳全城戒严,城门进出的审批流程繁冗了不少。

    南边的院墙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我们安排人在漏花窗的黑布边从早到晚蹲墙角,大海捞针般地得到了这点有用的消息。

    “匪盗出没肯定是假,哪有因为匪盗出没就戒严的。”宋昀判断,“估计是怕谋反的事败露,开始提前防备了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又想:“阿谯怎么办……”

    按计划,阿谯今天要去给谢乾灵寄信,将齐冕的谋反意图明确告知。

    信使并不好找,要事相托必须是心腹中的心腹,而普通市民出行所需的过所,需要从里正到户曹到刺史逐级上报才能批下来,这就决定了此事非背景清白的平头百姓不可。阿谯在襄州一年多,也只培养出两个这样的人,所以才说非必要不传信……而眼下的问题是,为方便联络,二人都在城内。

    阿谯能以“帮齐冕送信联络各州县”的幌子出城,信使却未必。

    “不可能完全没有人流,否则这么多商贾往来都中断了,北街还开不开了。”宋昀颇为乐观地想。

    “不猜了,等他今晚的消息吧。”

    我们从天黑等到天亮,从精神满满到昏昏欲睡,对面屋顶始终没有人出现。宋昀中途说我可以靠在他肩上休息,我怕他从屋顶摔下去,没敢真的往上靠——南方的屋顶斜度极大,建的时候净想着排水,可没考虑会有谁不怕死地往上爬。

    一晚不来可能是事务繁杂脱不开身,接连两晚不来,就不能用忙来接解释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