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里乾坤这道法术,戚肆只在十多年前见别的修士使过,后来他私下琢磨了很久,却一直没能摸到门路。
“师父,这么好玩的法术,我也想学,”戚肆在玉书华的身后跟了一路,吵闹着要她传授秘诀。
可玉书华并不理睬他,只是匆匆往凌虚宫上赶,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戚肆折返身去捡不小心掉落的外衫,再抬头时,玉书华已经离他老远老远了,完全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师父!您跑这么快干什么啊!”
真是奇了个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如此匆忙?他一边回想方才玉书华的神情变化,一边抹着汗向前追赶。
追至凌虚宫外时,她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身冷言:“你先回去吧。”
戚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得她突然态度转变,正想跟上去问个究竟,却狠狠吃了个闭门羹。
关门声震得他心惊,连鼻子都差点被夹掉,可见玉书华火气之大。
看着紧闭的大门,戚肆郁闷至极,他拿不准玉书华是真心要他回去,还是一时气话,便索性跪在了凌虚宫外。
不似林间阴翳,这里亳无遮挡,午后炎炎赤日直射在石板上,让本就头昏脑胀的戚肆差点晕厥。现在他无比羡慕刚才放生的珍珠蚌,看见凌虚宫两侧的睡莲,更是恨不得与它们同眠。
“你这是犯了什么事?”
戚肆抬头,逆着刺眼的阳光看向来者,是玉禅机,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他将手上的外衫顶在头上,挡住部分光线,然后眯着眼仔细辨认,原来是田筝。
“师叔帮我求个情呗,”虽然戚肆也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让玉禅机帮忙说点好话,准没错。
玉禅机也感到奇怪,按照她师姐的脾气,全当犯错,也该是罚抄罚刻,而不是罚跪这种对修炼毫无益处的方式。
“我会帮你说两句的,”玉禅机应下话后同田筝低语两句,然后捧着个盒子进了凌虚宫。
看来是为了孟落逃跑的事情。
不过戚肆现在无力关心这些,只能焉答答地跪在地上,接受烈日炙烤。片刻后,他感觉到有阴影投在身上,带来一丝凉爽,斜瞥一眼,正是田筝站在他的身侧。
“玉掌门说你天赋极佳,我至今没看出来你有何特别之处。”
笑话,能让你看出特别,他还怎么在玉书华这里偷师,戚肆嘲笑着眼前之人的浅薄,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田筝见他不语,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让出被挡住的阳光,看向别处。
此时,凌虚宫内传出声音,玉禅机夺门而出,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戚肆,也不管旁边站着的田筝,揪住他的衣领大怒道:“你究竟干了什么?她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还真生气了啊?戚肆任由玉禅机的口水喷在脸上,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的“罪孽”……
可他也没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啊!
“师叔,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玉禅机放开戚肆,平复怒气,将手上的破盒子还给田筝,解释道:“你先把盒子拿回去,待时机合适,我再向大天尊转告。”
田筝深望一眼凌虚宫,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戚肆,只能打道回府。
等田筝走远后,玉禅机才转过身回答他:“我没见到人,被赶了出来,还差点被砸死,你自己好好反省吧,我不会再管了。”
平白无故触了个大霉头,想着就来气。
望着玉禅机气冲冲的背影,戚肆更是满脑子浆糊,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然没错,他现在根本不清楚该反省些什么。
哎,这天道挺热的,要不还是回去吧。
玄清山下。
田筝拿着个空盒子不知何去何从,他对身后的随行弟子吩咐道:“都散了,今天的事不准宣扬。”
“是。”
田筝看着手中的暗红宝盒,以及盒盖上眼睛大小的破洞,思索:“该如何向师尊禀报呢?”
人都已经装进了盒子,却又变成一条黑蛇跑了,怪盒子不经用,还是怪自己没能力?这个宝盒是开天府打造,肯定是怪不得的,那只能是自己没用,废物一个……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玄阳子的跟前。
“师尊,盒子破了。”
琉璃铺就的地面上,玄阳子正摆着什么阵法,他掀起眼皮看了眼盒子,微微挑眉道:“到底是盒子没用,还是你没用?”
“是弟子没用……”他的每个吐字都无比清晰,像是说给玄阳子听,又像是一笔一划刻在自己心上。
“这么说,黑镜也没拿回来了?”
“是……”田筝想起什么,又接着解释:“镜子已经碎了,就算是开天府靖元大师亲自出手,也断没有破镜重圆的道理。”
“你倒是会找借口。”
“罢了,是祸躲不过,”玄阳子缓缓起身,将地上的阵法图打乱,然后长叹一声:“非愚走后,无人可用矣。”
慕非愚是玄阳子的儿子,慕桑桑的父亲,孟落的丈夫,玄清山的不二继承人,田筝以前有多嫉恨他,现在就有多可怜他。
呵,既然那么喜欢慕非愚,干嘛不多留些时日。田筝将头埋得很低,心中在讽刺,而身躯却卑微至极。
天色已暗,今夜蛙声一片。
戚肆一个人在屋里无聊地抚摸着剑,玉书华没找他,香兰和桑桑由小师叔监督着修习澈元饮露,也没人找他。
这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和他刚刚降临人世间时一模一样。
当然,也有不同。
那时他尚且有成千上万的妖兽作陪,现在只能与一群“咕呱”青蛙为伴。
忽然,手中的解光散发出幽幽蓝光,吸引了戚肆的注意力,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没有注入法力,为何会发光?他正欲放出神识探知,可剑身却渐渐黯淡了下来。
戚肆起身,想去请教玉书华,但想起白天她生气的模样又有些畏惧,一时间踟蹰不前。
他站在门外,望着山巅夜幕下凌虚宫的微弱灯火,手掐剑诀指向腰间的翎羽:“玉书华,速来。”
织影翎毫无反应,也对,掌门的踪迹肯定无法随意得知。
戚肆失落地站在门前,耳畔蛙声聒噪……
“哎呀!我干嘛怕她啊,真是窝囊!”戚肆猛然惊醒,手锤脑袋,“她不是让我晚些时候去拿书吗?现在就去!”
戚肆突然斗志昂扬起来,提剑出门,颇有种要去干一架的气势。
可到了凌虚宫门口他又开始打退堂鼓,万一是玉书华察觉到他的身份,设计捉拿他这个大魔头,现在进去,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他将剑轻轻收在背后,耳朵贴在门上,半晌,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犹豫再三后,戚肆礼貌扣门,却没有回应,外殿和内殿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想必她是没有听见。
戚肆推开门,大殿两侧烛台通明,寂静异常,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层层屏风和书架,来到内殿。
“师父?”
“掌门?”
“大天尊?”
眼前漆黑一片,无人应答。
戚肆正准备离去,身后的灯火却突然点亮,他回过头,愣在了原地……
殿内的书架全部向外倾倒,宛若盛开的莲瓣,书籍散落一地,堆积成山,而正中央的玉书华白衣凌乱,紧闭双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师父,你怎么了!!”
戚肆顾不得掩盖实力,一个迷踪步便闪直玉书华跟前,手指轻抵额头查探,她的脸色如常,但神识混沌。
“玉书华!醒醒!”
莫非是魇着了,可她已经到了至人无梦的境界,怎么可能会被魇住。
戚肆想要将她扶起,却不小心摸到一块硬物,突如其来的灼痛感让他瞬间缩手,低头一看,一道醒目的红痕印在掌心。
是御心铃!
他手掌凝气,想要再次触碰,却被直接震飞,重重砸在了书架上,清脆的铃声仿佛直通脑仁,令他头痛欲裂。
玉书华骗了所有人,她根本没能得到神器认可!!
神器的威压自她周身向外扩张,地上的杂物和倾倒的书架开始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戚肆只觉得五脏六腑也跟着一起钝痛,他捂住头蹒跚着靠近玉书华,每一步都如负万钧。
他是魔,天生畏惧神灵遗物。
周遭景物在旋转,眼前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红纱布,脑海里只剩下震人心魄的铃声……
他被散乱的书籍绊倒在地,然后托着沉重的躯体向前挪动,玉书华的脸近在咫尺,而御心铃就挂在她的脖子上。
戚肆靠近她的胸前,双手握住御心铃,调动毕生修为与之对抗,金光自指间缝隙泄出,铃声戛然而止……
神器取下。
枷锁破除。
万籁俱寂。
整个内殿的陈列,犹如大风过境,一层叠一层垒成小山。戚肆身体横斜,七窍流血,脑袋枕在玉书华的身上,为她雪白的衣衫印上了朱砂色。
希望玉书华醒来后不会怀疑他,不会赶他走,不会将他当作魔物收了去。
戚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的尾巴收好,之后,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