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临芳要赶戚肆回玉鉴台。
“撒泼也没用,她临走时叮嘱我,要亲自送你到凌虚宫。”
“仙尊,我这有手有脚的,哪用得着您亲自送啊,又不是押解犯人,”戚肆眼带乞求,好话歹话说尽了,可临芳一定要把他亲自交到玉书华手上,才肯罢休。
换作往常,他就好好享受一回被特殊关照的感觉了,但今日不同,识海中闪过的灵光告诉他,孟落正在远离降灵山,他必须抓住时机,作法助她逃脱。
从药庐回玉鉴台的路上,临芳一直拉着他的手,像是唯恐他半路逃跑似的。
“小子,不要总想着和香兰她们厮混,你与她俩终究是不同的,”临芳低头看了眼戚肆,提点道。
“都是大天尊的徒弟,能有什么不同,”戚肆正分心感知着孟落的位置,没有注意到平日半刻钟的路程,今日却迟迟未至。
……
“你无父无母。”
“?”
这突如其来的论断,将原本心不在焉的戚肆拉了回来,他抬头对上临芳严肃的脸,神情懵懂。
“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临芳轻按他的头顶,稍稍靠近耳边,低语:“有机会去逑云宫逛逛,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戚肆耳边汗毛竖立,刚想问些什么,却被临芳按住嘴唇,他一只眼隐藏在发帘之下,另一只对着戚肆轻眨,仿佛在说,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
“我就送到这里了,大天尊在等你。”
临芳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回去了,也不管戚肆到底有没有乖乖去凌虚宫。
这就是他多绕半刻钟路想说的话吗?
戚肆回望一眼临芳远去的背影,又仰头看向那座终年浮在云端的宫殿,它看起来如同壁画上的九重宫阙,与这人世间格格不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座宫殿的前主人也是无父无母。嗯?这么一说,玉书华好像也是。
完了,神器持有者好像都是孤家寡人!
戚肆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愿圣父圣母大人安好,然后调转头,向玉鉴台山下奔去。
因着主仆契约的缘故,戚肆很轻松便确定了孟落的位置,只要在他神识能够触及的范围内,一切都好办。但他依然有所顾忌,降灵山有玉书华坐镇,擅用大范围法术,恐怕被她感知到。
因此,一直等到押解孟落的队伍,出降灵山后好一段距离,他才敢有所动作。
戚肆御风在山腰的茂林枝杈间,看着远处领头的人,他认得,那人叫田筝,之前在祟神窟和玄阳子一道。他看起来比戚肆年长不少,应该与玉书华是同辈。
戚肆将目光聚焦在他手中的盒子上,虽不知是个什么法宝,但毫无疑问,孟落就被装在里面。
看来情况还不算太糟,若是对方用袖里乾坤,就免不得要与他斗法,而用法宝关押,他只需利用暴涨的法力撑破盒子。
孟落啊,做你的主人,吃亏的可不就是我自己吗?
戚肆这样想着,缓缓降落在地面,手上结印调动全身法力,识海中霎时波涛汹涌,力量自灵台的空隙中奔涌而出,又从盒中之人的眉心瞬间释放。
嘭——
“跑了!她变成蛇跑了!!”
身后传来爆炸声和慌乱的人声,玉书华还在凌虚宫等他,戚肆不敢久留,收手后迅速撤离。
突然,腰间翎羽开始晃动,戚肆落在玉鉴台飞瀑而下的山崖上,顺着翎羽指向望去,一道白影自山巅翠色中翩然落下。
是玉书华。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的声音同山涧水声混在一起,令人听不大真切,“来这么久了,连路都还找不全吗?”
“我……”
戚肆本想说些什么,用以掩盖自己刚刚离开过降灵山,可话到嘴边,却发觉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
玉书华看了眼戚肆,冲他点头示意,然后拉着他腾空而起,直冲云霄,戚肆脑子一蒙,身形不稳,直接扑在了她的身上。
“师父啊,您下回起飞能不能温和一点,”戚肆脸贴在她的腰间,双手揪住她的衣角,小声提议。
“御风术,你该勤加练习,”玉书华左手破风,右手将他围抱,呼啸而过的风卷起她的发丝,在戚肆脸上胡乱跳动,两人划过碧空,降落在凌虚宫外。
刚一落地,便有一个青衣少年迎上前来,行礼道:“见过玉掌门,晚辈已恭候多时。”
这人,戚肆也认得,开天府靖元大师的关门弟子崔时言,他松开玉书华的手,整理仪容,同他相互见礼后退至一旁。
“先前玉掌门托家师找的阵眼,晚辈带过来了。”
崔时言侧过身,让出身后的大水缸,向玉书华介绍道:“这是一种寿命极长的蚌,既可以产珍珠,又能承载阵法符文,还具备相当可观的繁殖能力,就算被吃掉一两只,也不打紧……”
蚌?戚肆踮起脚,往缸里瞅了两眼,真是满满一缸河蚌啊,有的还微微张开嘴,露出白花花的肉,向外滋水。
“代本尊向靖元大师道谢,”玉书华向他点头致意。
崔时言看了一眼被河蚌吸引注意力的戚肆,领着两个抬缸的弟子,向玉书华行礼后告退。
“师父,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用活物当阵眼?”戚肆趴在水缸边苦着脸,似乎对这种河鲜的味道极其反感。
“以生灵做阵眼,才能使阵法千变万化,否则只是个死阵,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破解。”
“你应该见过降灵山的那三道环形封印了,它是一位远古神明以自身躯壳为媒介布下的。”
说着,她背过身往凌虚宫里走去,戚肆放下手中把玩的东西,快步跟上。
越过书简散落的几案,穿过层层叠叠的屏风,映入眼帘的是重峦迭嶂般的书架,还有,还有一个小小的蒲团……
戚肆一早就来过凌虚宫,但从未踏入内里。
他知道这是玉书华的住处,不得允许,怎敢打搅,他知道掌门的起居自有规格,因此,也从未想象过她真实的生活状态。
这些要仰头才能望到顶的书,她都看完了吗?那个小小的蒲团就是她的栖止之处吗?戚肆面对着这壮观而混乱的景象,思绪止不住翻涌。
“你过来,”玉书华在书堆里翻找着什么,向他招手。
地上已经找不到落脚的空隙,戚肆只能御风至她的跟前。
他跪坐在她身旁,看着她把书整理成一摞,有的是泛黄的草纸,有的是厚重的竹简,还有的是杂乱无章的手抄。
砚台上的墨尚未干涸,她将不同类别的书分开,贴上不同的字条,然后交给戚肆。
“这都是些阵法相关,等你学好了,印壇尊者会过来教你万宗降魔阵。”
“诶?师父你不教我吗?”戚肆有些着急道。
印壇尊者就是玄阳子,他近几年在玄清山广开祭坛,沉迷于“祭天” ,让他来教自己,真的靠谱吗?
“我会教你剑法,教你修炼不垢净体,教你如何驾驭神器,”玉书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
“什么是不垢净体?”戚肆追问。
“就是身不过五谷,心不染恶欲,”玉书华一边沾墨一边向他解释。
“那师父你也是不垢净体吗?”
玉书华将要落笔的手顿住,墨汁从笔锋滴落,她的眼神空洞,既没有看向戚肆,也没有看向纸笔。
良久……
“我不是。”
随后她又偏过头与戚肆对视,笃定道:“但你可以是。”
戚肆捏紧手,实在不明白这奇怪的信任到底从何而起,玉禅机的谗言,真的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吗?
“好了,这些书,你晚些时候再来拿,现在我们要去处理外面的水缸了。”
戚肆还想问些什么,可话题已被岔开,况且他也很想知道,一缸河蚌要如何撑起整个玉鉴台的结界。
“这里一共有六十四只蚌,它们会被刻上符文,然后分散到玉鉴台的不同方位,就像以前那只乌龟一样,共同组成守护玉鉴台的阵眼。”
今日天气甚好,茂密的树冠都无法挡住耀眼的阳光。
戚肆驮着个大缸跟随玉书华满山乱窜,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就是被拉来干苦力的,完全没心思听玉书华的唠叨。
已至初夏,但他还穿着春天的衣物,汗水从鼻尖滴落,背后已经濡湿了一大片。他悄悄观察玉书华,她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热,不管上天入地,还是爬坡奔走,胸口的起伏节奏,一点不变。
玉书华领着戚肆来到一处石潭,在玉鉴台,这样的山涧幽潭有很多,但这一个有些特殊,它离古封印阵角很近。
以往远远眺望时,只觉得那几道环很脆弱,像是茫茫黑夜中的萤火,如今靠近看,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远古的压迫感。
玉书华见戚肆望着头顶的巨大光晕出神,拍了下他脑袋,提醒道:“前面我已经演示过了,最后一个你来。”
戚肆接过刻刀,捧着个手掌大小的蚌无从下手,他拼命回忆之前的六十三个是如何刻的,硬着头皮下了刀。
咔嚓——
汗水从戚肆额头滑落,他抬头对上玉书华冰冷的眼神,一个激灵。
“我不是故意的……”
而玉书华只能长叹一口气,安慰自己,“算了,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她没眼再看戚肆,口中默念咒语,一道光自手中飞出,随后数道白光从玉鉴台各个方位升起,它们相互交错,最终汇聚在山顶。
“好了,回去吧。”
戚肆将外衫脱下搭在肩上,对着面前的缸有点为难:“师父,这缸我还扛回去吗?”
玉书华看了眼浑身湿透的戚肆,轻轻挥手,偌大的水缸就这样被收入了袖中,而戚肆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师父!您既然会这等本事,怎么不早点使出来啊!!”
“师父,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