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郁寒川和纪颜果然已经在房间里了。
房门大开着，吴玉远远看去，便见郁寒川正坐在窗下看书，旁边的椅子上，纪颜正仔细挑拣干了的菊花。
两人各干各的事，房间里的气氛静谧又和谐，像是有一种脉脉的温情在暗暗流淌。
吴玉心头啧啧称奇。
他是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对于郁寒川和纪家大小姐之间的爱恨情仇知之甚祥，原以为纪家用外室女顶替正牌大小姐成为燕王妃之后，郁寒川不说迁怒纪颜，至少两人之间应该形同陌路才对。
他是真没想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竟会是这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吴玉垂下眼睛，迅速撇开这些无聊的思绪，快走了几步上前：“老奴给王爷王妃请安！”
纪颜依然在收拾她的干菊花，对吴玉的话充耳不闻。
倒是郁寒川抬头，笑着道了句免礼。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但郁寒川和纪颜对吴玉这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没有半点谄媚之色，偏吴玉对此还真没辙。
人家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一个大太监又算什么？
能混到大太监的位置，还在宫里数十年不倒，吴玉自然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他对郁寒川和纪颜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还凑上前，没话找话：“王妃这是准备自己制茶喝吗？这野菊花瞧着不起眼，泡茶却别有一股幽香，王妃果然独具慧眼……”
纪颜诧异地瞥他一眼：“这菊花泡茶很香吗？回头我试试。”
吴玉：“……”
好家伙，这马屁拍马腿上了。
旁边秋雨忍笑，连郁寒川的唇角都扯起了微微的弧度。
吴玉脸颊抽搐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原来王妃不打算用这菊花来泡茶，却不知它还有何妙用？”
纪颜挑拣完了，随手把干菊花放进空间，这才淡淡道：“唔，过一阵要给王爷治腿，这干菊花是药引。”
“什，什么？”
吴玉以为自己耳朵又出问题了，“给王爷，治腿？”
纪颜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郁寒川的膝盖是粉碎性骨折了没错，秋雨秋霜在听到她能治好的时候也很惊讶，但眼前这个老太监的语气格外尖利，她还是有些嫌吵了。
“吴公公，你还不回京复命吗？”纪颜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吴玉却像是完全没听到，目光呆滞地神游物外半晌，才颤抖着嘴唇道：“王，王妃，王爷的腿，能，能……”
“能治。”
吴玉：“……”
他觉得自己前面几十年好像白活了。
不是人人都知道燕王这双腿没治了吗，燕王妃这是在说胡话吧？要是皇上当真了，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旁边郁寒川突然出声：“吴公公。”
吴玉机械地侧过身子，正对上郁寒川冰寒彻骨的眼眸。
他狠狠打了个寒颤，猛地回过神来。
“吴公公，本王挺喜欢杨江县的，打算在这里养老。但如果本王的腿能治这件事，被二哥知道了……”
郁寒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吴玉的脑子重新转了起来。
燕王的语气如此笃定，难道燕王妃真能治好他的双腿？
燕王要是不残疾了，赵王会怎么想？
赵王知道这个消息，皇上会以为是谁泄露出去的呢？
……
吴玉想哭了：“王爷……”
您干吗一声不吭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太监而已啊！
“吴公公，现在你准备启程回京了吗？”
郁寒川还在笑，吴玉却完全笑不出来。
“老奴马上回京，快马加鞭，保证半个月内一定向皇上复命！”
半个月后，勤政殿。
“岂有此理！”昌和帝一把将手里的折子摔在地上，扶着桌案剧烈咳嗽几声，“这个逆子，竟敢抗旨不遵，朕，朕果然还是对他太仁慈了……”
下面跪着的吴玉喘匀了气，连忙又把郁寒川的腿能治好的消息说了。
上首昌和帝一怔，继而好几份折子砸到了吴玉头上。
“该死的狗奴才，这么大的事刚才怎么不说？”
吴玉趴在地上连声请罪，其实心里头都要哭出来了。
这趟差出得太苦了，数千里之遥，回程真就只用了半个月，年近五十的人了，每天换马不换人，大腿里子都磨出血了，回京以后连水都没喝几口就赶紧来面圣，话说一半皇上就发怒了，他也不敢接着往下说啊！
昌和帝疾步踱了几圈，也顾不得身体发虚，当即摆驾凤仪宫。
“皇后，看看你生的好儿子！”不等进门，昌和帝就开始咆哮，“朕下圣旨召他回京，他都敢不回！朕看他是翅膀硬了，不把君父放在眼里了！”
张皇后一身素衣迎出来，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把人都屏退了才道：“阳儿不是这样的人，皇上定是误会了。”
“哼，什么误会，他都把吴玉赶回来了，这还能有假？”昌和帝一拍桌子，“水稻亩产300斤了不起啊？得了一点功劳就蹬鼻子上脸，朕看他就是心怀怨怼，怪朕当初把他流放到岭南蛮荒之地！”
张皇后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劝道：“怎么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阳儿岂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自从把后宫权柄重新还给张皇后，她说话就一直这么不阴不阳的，平常也就算了，今日昌和帝莫名看她这样子不顺眼，干脆哼了一声，故意道：“吴玉还说了一件事，关于老六的腿……”
张皇后蓦地抬头：“阳儿的腿怎么了，不是说燕王妃给他做了个木轮车，还挺好用的？”
昌和帝慢悠悠喝了口茶，微阖双目靠在椅背上，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