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双拳紧握，唇角抿成一条线，到底还是压抑了心头怒气，勉强放软了声调：“还请皇上告知臣妾，阳儿的腿，如何了？”
她的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紧绷的意味，昌和帝也不敢逼迫过甚，就坡下驴把情况简单说了，又道：“依皇后看，此事有几分真？”
“阳儿的腿有救了？”
张皇后手指紧紧攥住椅子扶手，含泪笑道，“燕王妃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有她陪在身边，阳儿眼看着是越来越好了……”
昌和帝私下里当然也希望儿子的腿能治好，但看到张皇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的模样，莫名心头不爽，故意唱反调：“只是小小女子的一面之词，如何能当的真？那么多大夫都说没得治，燕王妃一个外室女，偏就比太医还厉害不成？现在尚且还在寻药引，老六那双腿能不能治好，尚且未知……”
张皇后迅速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昌和帝也觉得没意思，讪讪道：“他非要待在那么偏远的地方不回来，皇后就不生气？”
“生气？”张皇后摇摇头，“都说京城天子脚下，最是繁盛不过，阳儿却莫名其妙中毒又断腿，一路流放吃尽了苦头；倒是杨江县那瘴疠蛮荒之地，他毒也解了，双腿眼看着也要治好了，他不肯回来，岂非应有之意？臣妾为何要生气？”
昌和帝语塞。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隐约的喧哗之声，昌和帝满腔怒火当即倾泻而出：“禁宫之中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皇上，皇上救命啊！淑妃娘娘突然身体不适，晕过去了，求皇上去看看娘娘吧……”
淑妃宫里的心腹宫人猛扑到门口，头磕的邦邦响。
张皇后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昌和帝不小心瞥到，当即一口老血涌上来，冲那宫人吼道：“淑妃晕倒了去找太医就是，找朕有什么用，朕能治病吗？”
那宫人额角肿胀着抬头，怔怔地看着昌和帝，很快就被拖下去了。
昌和帝气呼呼地在殿中走来走去，见张皇后始终一副低眉垂目无动于衷的模样，终于按捺不住，气道：“好哇，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母亲，朕看你们都一个样，都在怨朕把他流放了！朕有那么多皇子，还真不缺老六一个！既然他喜欢待在杨江县，那就在那里呆一辈子好了！”
张皇后含笑跪下：“臣妾替阳儿谢皇上恩典！”
昌和帝：“……”
昌和帝带着满肚子怒气走了，正逢文嘉公主进宫，父女俩迎面撞上，她没来得及行礼，就挨了好大一个白眼，隐约还听到父亲嘴巴里骂骂咧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母同胞，都要气死朕才罢休！”
文嘉公主：“？？？”
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她一脸懵地进门，见张皇后还跪在地上，连忙上去把母亲扶起来：“母后，父皇怎么回事啊，李淑妃病了他来找你的晦气吗？”
张皇后闻言失笑：“傻孩子，后宫妃嫔一点小毛病，你父皇哪里会那么上心？”
文嘉公主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一母同胞”四个字，迟疑道：“那是六弟又有消息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看到张皇后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顿时呆住了。
自从六弟流放出京，迄今已近一年了，文嘉公主几乎都不记得上次看到母亲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她不由鼻子一酸，待听到张皇后把昌和帝带来的消息一说，又高兴地跳了起来。
母女俩相对笑了半晌，张皇后才道：“母后想着，阳儿虽说喜欢杨江县，那地界到底还是偏远了些，纵使燕王妃能给他把腿治好，那双腿一年没用过了，总归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还是送几个专精调理的大夫过去，再搜罗些温补的药材，岚儿以为如何？”
这边母女俩在商量给郁寒川送什么东西，另一边昌和帝回了勤政殿，当即就召来暗卫，声音沉沉地问：“最近老二老四老五老七，都在干什么？”
昌和帝一共六个成年的皇子，除了三皇子幼年夭折，大皇子谋反被斩，六皇子郁寒川流放在外，目前在京城的还有四个。
暗卫一板一眼细数：
“赵王殿下昨日又去了吏部尚书府，与纪尚书相谈甚欢。赵王妃身体依然没什么起色，每日缠绵病榻，但赵王对此不闻不问，湖畔书院那边已经有些闲话传出来了。”
昌和帝紧蹙眉头：“这个老二，以前看他性格还算稳重，如今年纪越大，怎么越发顾头不顾腚了？”
“楚王殿下，昨日在柳绿园为着一位清倌人，与鸿胪寺卿赵大人的小儿子大打出手，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官司打到了京兆府，这会儿还没出结果。”
昌和帝按着桌案的手指青筋暴起：“老四这个混蛋，简直，简直不知所谓！”
“鲁王府，近半个月又陆续拖出去六个婢女小厮的尸体，俱是浑身青紫，明显是被虐杀的……”
昌和帝唇角微微发抖，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老七呢，朕记得他是个老实孩子，他应该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郑王殿下这一年大部分时候都在跟太傅读书，但偶尔会尾随赵王殿下出去，尤其是赵王与纪家大小姐一起出游的时候……”
昌和帝一愣：“老七尾随老二？他想做什么？不对，纪家大小姐……他也喜欢纪斯如？”
年轻人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若是换个对象，昌和帝说不定还要开个玩笑，顺便准备给儿子开王府相看王妃。
但问题就出在这个对象不寻常。
老六流放之前，纪斯如与老六之间情谊甚笃，已经到了请旨赐婚的地步，这在京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老六一被流放，她马上与其划清界限，甚至不惜挑战皇权，硬生生换了个外室女做老六的媳妇。
现在老六是离得远了，偏老二又巴巴地凑上去了。
要说老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寻求纪斯如她爹的支持，也勉强说得过去。
那老七又是因为什么，非要跟这么个德行有亏的女人纠缠不清？
还是说，这女人真就有什么特别的魅力，昌和帝总共六个成年的皇子，一半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暗卫重新退入了黑暗中，独留昌和帝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举目四顾，难得有了几分寂寞的感觉。
毕竟是一国之君，还不至于真的控制不住情绪，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郑重思考太子的人选问题了。
找暗卫问儿子们的情况，也不算是心血来潮。
毕竟老六的腿虽然有救了，偏他死活不肯回来，昌和帝的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了，不服老也不行，再不确定继承人，说不得哪天出了意外，这江山不能平稳过度，岂不是成了王朝的罪人？
昌和帝沉沉叹息一声。
这问了还不如不问呢！
老二以前跟老大针锋相对的时候，行事还挺有章法的，好些出自湖畔出院的文臣都跟他相交莫逆。但现在，怎么心里眼里就只剩一个纪家了呢？
老四老五，都是混球，不说也罢。
老七年纪还小，偏又钟情纪斯如……
昌和帝怔怔地看着殿外的日光。
明明生了那么多儿子，怎么就找不出一个可堪托付大业的人呢？
难不成他一个父亲，最后还真要对老六那个儿子低声下气不成？
次日早朝，昌和帝眼下青黑，精神萎靡，刚坐下来又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岭南之地某个部落的苗人，竟然在燕王郁寒川的游说下，愿意下山种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