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郁寒川抗旨不遵，钦差大太监吴玉抱着圣旨，一夜未眠。

    次日他带着两个黑眼圈，从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起来，看看周围简陋到极点的陈设，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出京的时候，谁不羡慕吴玉得了个好差事？虽说到岭南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搞不好屁股都要颠成八瓣，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皇上对燕王的看重，到时候燕王顺利回京，怎么也得承吴玉的情吧？

    吴玉看着案几上的圣旨，嘴巴里像喝了黄连水，一直从喉咙苦到心里。

    谁能料想这圣旨，还有宣不出去的一天呢？

    要换个人敢抗旨，他高低得第一时间拉下脸把人送进大狱，但这个人是燕王，是和燕王妃一起搞出了水稻亩产300斤神迹、献上了筒车打稻机图纸和堆肥技术，被皇上和朝堂诸公寄予厚望的燕王，吴玉他还真不敢甩脸子。

    无边的荣耀突然成了烫手山芋，吴玉抱着圣旨，绷着一张脸走出门，县衙一片寂静，只有秋雨还在厨房忙碌着。

    “敢问秋雨姑娘，王爷王妃去哪了？”

    勤政殿伺候皇上的大太监，什么时候这般低声下气过？但到了这境地，他还真就不得不笑出了一脸褶子。

    “吴公公早啊！”秋雨挥挥手将锅盖带起的白气扇开，转头笑了一下，“王妃种田去了。”

    “种田？”

    秋雨的语气太随意了，以至于吴玉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那，王爷呢？”

    “王爷也跟着去了。”秋雨一边用铲子轻轻搅和了一下锅里的食物，一边解释，“秋粮快要收了，偏偏最近天天下雨，村民们着急，昨天特意来请王爷王妃，今儿天不亮他们就走了。”

    吴玉一脸呆滞。

    这真的是理应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王爷王妃该干的事吗？为什么下点雨老百姓就会着急啊，关键是着急就着急，找燕王和王妃去有什么用？难不成传言是真的，燕王妃还真有呼风唤雨之能不成？

    一向自诩见过大世面，眼高于顶的钦差大太监，到了杨江县这蛮荒之地，头一次觉得自己成了井底之蛙。

    “咦，吴公公，你还在这里呢？”

    秋雨盖上锅盖，转身见吴玉还呆呆站着，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就诧异地问。

    吴玉抱着圣旨，神色呆滞地看着她：“秋雨姑娘，杂家这圣旨可还没宣出去呢！”

    “没宣出去就没宣出去呗，回京以后皇上问起来，公公照实回答不就好了？”

    不得不说，流放到杨江县快一年了，出京时还满腹忧虑的秋雨，这会儿也淡然多了。她满不在乎地说完，看看窗外乌云密布的天色，忍不住嘀咕：“又要下雨了，希望今日王爷王妃不要被淋到。”

    吴玉的表情都有些麻木了。

    一个婢女，担心主子可能被淋湿，居然都不着急送伞吗？这，杨江县这地界完全没有上下尊卑吗？

    他旁敲侧击：“既然还没下雨，不知秋雨姑娘这会儿有没有空闲，带杂家出去随意看看？”

    秋雨干脆地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两个斗笠，就大步往外走。

    可怜的吴公公看着她全无半点宫里婢女稳重矜持的仪态，再看看一路上随意修补全不讲究审美的县衙围墙，再次叹息一声，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县衙很破旧，就显得旁边新修好的一座房子有些突兀了。

    这房子虽然砖石都裸露在外，没有半点修饰，但一共三层，竟然都是红砖砌的！

    “这是……王爷王妃准备的居所吗？”

    吴公公眯着眼睛上下扫视几眼，暗地里摇了摇头。

    这房子说是王府有些太寒酸了，若只是偶尔住一住，在这岭南蛮荒之地，还算是勉强可行。

    “不是，这里是王妃新建的慈幼院。”

    秋雨站在一边，伸手请吴玉过去，刚到门口，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小孩子的尖声哭闹，扫一眼还能看到几个妇人在里头忙碌的身影。

    吴玉：“……”

    他看看这明显比县衙崭新又坚实的慈幼院，憋了满肚子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慈幼院过去不远，又是一座三层的红砖楼拔地而起，十几个光着脊背的男人正在上面忙碌着准备封顶。

    秋雨介绍这是小学堂，建好了以后，杨江县下辖的四个村子都可以送适龄孩子来读书，不要束脩，笔墨纸砚免费，中午还有一顿免费午饭。

    她特别强调：“五到十岁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可以来。”

    吴玉瞳孔骤缩：“女孩也可以？”

    他的声音相对普通男子本就会阴柔一些，此时一惊之下几近破音，自然更显尖利。

    秋雨却没注意这点异样，只是出神地看着那即将建成的小学堂，喃喃道：“真好啊。王爷王妃如此一心为他们打算，杨江县的女孩儿真是有福了。”

    随后两人又看了翻修一新的县学，里面郎朗的读书声让吴玉出神良久。

    “本县县学荒废好些年了，王爷前段时日让人修好，又亲自去林阳城延请了好几个有才学的老秀才过来。如今里面已有十几个学生了，宁少爷也在里面读书呢，听王爷说宁少爷有过目不忘之能，明年就可以试试下场了……”

    吴玉瞥了秋雨一眼。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宁少爷显然就是吏部尚书纪如江那个外室生的儿子，后来跟姐姐燕王妃一起被打包流放到杨江县的。

    过目不忘之能，若是纪如江知道此事，会后悔曾经的决定吗？

    他出神的片刻功夫，就有好些婶子大娘跟秋雨打招呼，个个言笑晏晏的，看着身形不弱，面容也半点不憔悴，显见日子过得还不错。

    忽而一阵大风刮来，天上的乌云散去了大半，秋日的阳光半遮半露地照射下来，半条街的百姓们都是大喜过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吴玉凑到一位婶子身前听了听，竟然是在感谢王爷王妃保佑，叫天老爷不下雨了？

    吴玉：“……”

    秋雨对此早就见惯不怪了，她手里拿着几个不知谁塞过来的茄子黄瓜，冲吴玉道：“王爷前段时日还安排了开渡口，不过离得远点，公公就不去看了吧？这会儿王爷王妃也快回来了，要不我们先回县衙？”

    吴玉一声不吭往回走，心头五味杂陈。

    燕王一个双腿残疾之人，和王妃一起流放到杨江县，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建王府，而是去种田，紧跟着又是开慈幼院、小学堂，修复县学，开渡口……

    现在，吴玉丝毫不为圣旨宣不出去担忧了。

    杨江县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毫无疑问都要归功于燕王夫妻，而这一切若被皇上知道了，他还会在意燕王拒旨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