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凫山六尸(五)

    姜止吟进屋后,并没有像先前和老媪交谈那般平静,她本能地觉得这里有很大的问题。

    比如说,现在无孔不入刺入她鼻腔的气味,闻起来黏腻、湿热、恶心...

    自进屋后,她便仿若被置于一片隔绝的大雾中,粘了一身湿气,怎么甩都甩不掉。

    但很快,这感觉便被她用避尘珠压下。

    虽不知道这气味的来源,但她却回想起了这种感觉,是似曾相似的感觉。

    这感觉....就在不久前。

    姜止吟默默环视着屋内,房间并不大,设施低调却不失奢华,整体看起来雅静整洁。

    入目的是前方两丈距离的床榻,塌上放着床褥和褐形方枕,那方枕远处瞧着倒有些典雅。再走近两步,便是右侧两臂距离的铜镜,尤为引人注目。

    这铜镜呈圆形,质地泛白,周遭刻着双花卉纹,旁边再镶着浅红花蕊,上面的饰样刻的细腻精湛,看起来惟妙惟肖。

    铜镜下还有个与铜镜一色不易让人察觉的屉,姜止吟抽开它,一幅茶花跃然于眼前。

    画里,豆大的雨滴持续地落下,一朵茶花浸着雨露垂着,仿若要舍断了根茎。它浑身透着浅浅的灵气,落在眼里,亦有种别样的的美感。

    姜止吟停在原地,盯着茶花,眼里却是淡淡的笃定。

    这里是,柳如惜的房间。

    意识到此时,一股思绪纷繁入心。

    其实最令她莫名其妙的还有,老媪只给逝者送入义庄,却不施一处棺椁、甚至连最基本的陪葬品都没有。要说怕有心之人盗窃暂且不放还可理解,可她到义庄时,两人即日便要下葬,却还是只见了合掌里的红筹。

    要知道,凡间自古遵从的便是死者为大,但凡入土的饰品,鲜有人盗。

    即使她能理解几分其中缘由,但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一来,家里的摆设和去省城应试便可以看出王家并非贫寒之辈,这也就意味着,老媪完全可以换种方式来了全孩儿的嘱托,可她没有;二来,老媪言语中有明显对孩儿的疼爱之意,又何苦将孩子送到义庄;

    这样看来,不觉有些前后矛盾,疑点更多。

    比如说,老媪的腿为何好了。再比如,她的脸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最后,从先前镇上人对妖魔的态度不难看出,他们在这里应当很不受待见。

    起先探查义庄时,她便注意到,里面多的是凡人,仅有少数散修,而未见一妖一魔。

    若猜的不错的话,妖是没有资格呆在镇里集资筹建的义庄里的。所以,为何王家两人可以安然的躺在义庄却没有人发现其中有妖?

    怪了。

    ...世上本没有鬼,遮遮掩掩,便有了。

    姜止吟没有思考太久。

    几乎是立刻,她吐纳一丝灵气,旋即,气息化作一个“她”,正襟坐在塌上。

    又轻声念着什么,“她”便默默地躺下。

    姜止吟很是满意,因为她的化形虽没有灵力,但行为上却和常人无二。

    她手指轻轻弹动一下,指间飞出透明状的灵蝶,对它念着什么。

    “扑棱扑棱。”仿若听懂,下一瞬,灵蝶轻灵地在眼前飞来飞去,状若急不可耐。

    与此同时,姜止吟将心中疑虑暂时抛之脑后,幻作隐形,动身匿于一处。

    *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姜止吟去了路上遇见的老道家。

    他的家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简单,只有简单的陈设和几个不入流的道家法器,但却给她带来了莫名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比起初次见他时淡了很多,但对她来说,也很熟悉。

    因为这里的气味同王家的一模一样。

    姜止吟思考了片刻,将其归咎在这老道救过王婆子——兴许是救命之恩,两人来往的便多了些。

    但同时,她没有忽略考究这道阴暗,潮热略让人恶心的气味的来源。

    用通俗的话来说,这不是一个凡人屋内该有的气味。

    而是纯正的妖气。

    姜止吟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有一丝合理性存在。

    若说是柳如惜曾来过这里,所以两地中才留有气味,好似也能说得通。

    可她为何又要来这里呢?

    老媪没提。

    想到这里,姜止吟心里很自然地多了别的猜测,奈何没什么依据,只好继续搜查。

    约莫申时,原来晴空的天突然昏暗了下来,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骤然加大。

    灵蝶重新匿回指间,姜止吟停在廊前,打算回去。

    就在这时,她的感官倏尔被放到最大,精神也跟着紧绷起来。

    她感受到一股与屋内一样的湿冷、潮热而又熟悉的气息。

    人在危机前都会有预感似的征兆,就像现在这般,姜止吟的右眼重重地跳了一下,她感觉到雨中溅起的湿冷愈来愈大,在某一瞬间,心跳加速。

    ——她知道,有人来了。

    准确来说,是妖。

    只见一个“人”披着长发,所到的干燥之处无不随着它的脚步变湿,一步一步,直到姜止吟能看清它的脸。

    看到它的那一刻姜止吟很快便找到一股熟悉感。

    这抹熟悉感觉来自老媪。

    因为她也如同这只妖这般,面容如尸体般僵硬。只不过,在这只妖面前还是如同小巫见大巫,毫无可比性。

    几臂之距间,姜止吟看见它的长发全然竖起,一步一步,头上随之落着小小的珠露。

    即使屋外下着雨,可是这一刻,她还是清晰听到了露水落下的声音,几乎是它要再近一步的同一息,霜华徒然立在它的脖勁。

    “你该好好关心那两位朋友。”它停下了脚步,脸颊抽动一番,好半晌才慢慢地说。

    姜止吟没有说话。

    心中不安的嗡鸣声却瞬间包围了她。

    因为她明白,眼前是一只大妖,被拖延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师弟和方炯要遇危险。

    *

    “咚咚。”门意外的响了。古稀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公子?”

    方炯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正要起身,蓦地眼前亮起一道光亮,门开了。

    他侧身看过去,兴许是床榻的位置正对着日落,一眼看过去时竟觉得有些刺眼。

    伴着光影,一个矮小的影子端着盏,步履蹒跚地朝他走来。等那影子再近了一些,方炯看清了来人的脸,是王婆子。

    老媪还穿着初见时的那件麻衣,唯一不同的是,银发已经弯弯地垂下。

    虽然屋内光线反射,但方炯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老媪的唇角正以极其诡异地弧度勾勒着。

    她双眼机械般地直直盯着他,双颊不见颜色,好似阴鬼临世。

    见状,方炯下意识地朝里侧挪动身子,很不明显,却还是引起了老媪的注意。

    “喝药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而缓,敛了让人不适的笑容取代之的是一副令人亲近的笑意。

    老媪递过来盏,认真的说,“这是家里的补药,你身子不好便给你喝了吧。”

    听着这话,方炯有些不解,口里确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心中的警惕因着周围落针可闻的诡秘而达到顶峰。

    此时,老媪已距他不过几臂,见他不动,很疑惑似地歪了头,窄小的瞳仁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她又问一遍,欲将盏强塞给他,方炯拦住她的动作,“不用了。我已是将死之人,喝了多种名药都不见好,已不想受药石之苦了。夜渐深,婆婆美意我领了。”他抬着眸子瞧她,正色道:“只是,我周身病气还是不要过给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再平添烦扰了。

    老媪皱眉,“药已做好,若是不喝岂不是浪费了?这副药材市面上已是难求,老婆子我是对你起了怜心,你却这样待我。”

    闻言,方炯愈加觉得其中有古怪。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逻辑。

    按理说,他也只是一个逃荒借宿在这的人,一举一动都毫无破绽,这人又为何千方百计地要他喝下药?

    他可不会完全信,这真的是特地的一番“美意”。

    除非,这药就是“特地”,而不是“美意”。

    “谢谢,只是我真的不需要。”

    话音刚落,老媪的神情一霎淡了下来,她什么都没说却给方炯带来了强烈的不安感。

    方炯面上象征性的咳了几声。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在羲和山偷看的话本,有杀人夺根骨的,有屠人满门的、有埋尸体的....这些一一化作身上渐起的几层鸡皮疙瘩。

    怎么说,他成了话本里的主人公了?

    刺激刺激。

    真刺激。

    “喝!”察觉到方炯的出神,老媪厉声,“不喝死!”兴奋感伴着剧烈的心跳声愈来愈大,方炯强压下异状,好似无辜地看着她,“婆婆,不喝行不行。”

    老媪的目光直勾勾地刺着他,笑容重新拉开,“我说过了。不喝,死!”

    “好吧,反正也活不久了。”方炯敛眸,叹了口气,“不喝。”

    老媪听了这话,顿了一下,倏尔冷笑一声,“那就别怪婆婆我了。”

    话音甫落,一丝黑气从她手中冒出,转瞬间黑气聚成一团,朝塌上人影轰去。

    但就在这时,方炯狡黠地歪了歪头,对那黑气嗤笑了一下,随即身体一翻灵活躲开。

    见前一秒状若死人躺在塌上的人,此时却立于眼前,老媪瞳孔不觉一紧,“你骗我!”

    “不然呢?老妖婆。”

    方炯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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