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朝前望去,漠北使臣紧紧盯着她。他们身材魁梧,眉宇间犀利飒爽,长宁顿然后退几步。
扯了扯身前谢衍之的长袖,事情缘由如今的情形不可究,长宁不清楚谢衍之是如何与对方起的冲突。眼下孤立无援,他们凶神恶煞,若真要弑君——
“我的马在侧前西南方向,马上有箭矢十二,能助我们脱困。”
她向谢衍之点头示意,后者先是一愣,随即意会,足弓踩踏地上挑起的长箭,推开长宁,漠北使臣的视线寻去一瞬,箭矢从他袖下飞去。
长箭陷进地面,身后倒塌声一片,一股暗力往长宁肩上拍去,整个树林间激荡,落叶飘零。
长宁顾不及身后发生了什么,忍着疼痛翻身上马,攥紧缰绳迫使马头回调,只见谢衍之身边站着数不清的黑衣刺客,蒙着脸,还剩下倒在地上的漠北使臣。
他们并非夺漠北人性命,而是冲着谢衍之而来。
长宁心头一紧,双腿踢着马身伴随一声啼叫,俯身朝他伸手,他扬手回握,血珠不依不饶地从他手臂一路慢慢滑下,最终染红那身鲜艳的淡黄长衣。
马蹄觥筹交错,谢衍之伸手要摘下箭筒,长宁瞥过的一瞬按住,蹙眉问:“要做什么?”
谢衍之解释道:“行刺之人是云黎皇室的人,他们是死士,若放他们活着回去,漠北与云黎之间少不了一场大战。”
长宁恍惚,松开按住箭筒的手,箭矢穿从树木缝隙中穿透的声响飞驰而过,死士约有十三人,即便谢衍之能在每一支箭矢都能准确的射击,也会留下一人。
死士明明有机会可让那三个漠北使臣有来无回,可并没有这么做。他们是想将行刺储君的罪名安在三人身上。
眼看着箭筒还剩一二,那追来的死士呢?
她不敢干扰谢衍之,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想,如若是云黎皇室的刺杀,那能大胆到向储君下手的——
深宫二十余载,他又遭遇多少次。
长宁眯着眼,皇家狩猎场的地势平坦,周围隐蔽物少之又少。直至马匹从上坡路奔去,谢衍之忽地转过身拉拽缰绳,迫使马匹停下。
电光火石间,对方抛来的刀刃直径没入马身。长宁只觉腰间被他的臂弯卷住,下一秒腾空向上,落地的功夫,马匹受惊远离出二人视野中。
身后依旧又死士追来的声响。
长宁抬眸去看,谢衍之的手臂还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血色很深,应是漠北那三人的剑上有毒。而他的唇齿也泛白,脸色也惨淡下来。他们无法再斗下去,谢衍之也恐中毒身亡。
“王爷——”
“抱紧我。”谢衍之竭力让自己能够清醒,没等长宁反应就紧紧拢过她的腰身,锁在怀中动弹不得。
“你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长宁愣住,根本来不及反应谢衍之想做什么。她面向朝他们奔来的死士,他们身上带着伤,步伐也变得缓慢。
一股力度朝她袭来,她浑身僵硬,脑袋发懵,来不及思考就一个踉跄往后倒去。
须臾间,她艰难透过谢衍之的肩头,那追击而来的死士接连倒下,跪坐在他们面前。
如同死后谢罪的信徒,在恳求他们的神明饶恕。
他们从斜坡滚下,谢衍之的斗篷垫在她的身下,捆着她,用肉身降低下降的速度,包裹着她的要害,长宁一度感到窒息。大多数的疼痛都被谢衍之揽在身上。
最终地势平缓,她迷迷糊糊中只感到周身的冰凉,眼帘控制不住往下盖,用尽力气想要去寻谢衍之的身影,浑身像被拆卸般疼痛,刚要起身,脑袋晕晕乎乎又倒在流水中。
......
再次醒来时,倒挂的石锥最先映入眼帘,长宁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很难提起精神。迷糊中想到什么,侧头往身旁望去,一身青蓝的长衫被木条架开。
怎么,有点眼熟......
长宁起了一身颤栗。
她染着粉润皎洁的身躯上,是一件单薄的赤红芙蓉花里衣,挂脖式的绑带,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似要人轻轻挑弄,就要散开之势。
长宁羞到说不出声。
将衣衫整理后,想要将架在上头的衣衫拢下,却拂过手心留下湿润。
随后便听谢衍之哑声道:“衣衫还没干,你先穿我的,小心着凉。”
他提着斗篷的手朝衣衫后伸来,斗篷是有绒的。架子不大,他先是将这件烘干,再而递给她保暖。
长宁率先注意到那手背上的擦伤,心中一紧,四周寂静的洞穴,又将她的感官无限放大。
她支吾道:“王爷,我的衣服......”
呢喃的话语到后面愈发小声,谢衍之在那头没了声,稍有停顿小会儿,这才道:“这水寒凉,放心,我没有去看。我也......不会将此事告知阿棠,不用担心。”
长宁闻言顿住,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沮丧。很快反应过后,她接过斗篷套在身上。
“多谢王爷,但王爷您——伤势可有好些?方才我见着,王爷的症状不似普通中伤。需不需要我——”
“......”话到这又忽然止住,如今的模样,好像是不合时宜。
倏尔,架子那边传来笑声,时大时小,不知因为何故。谢衍之看着地上带血的匕首,冷汗慢吞吞滑落。
咬着牙,仍是蔫坏的语气:“需要什么?四娘子想过来?”
长宁噎住,步伐走远的声响传入谢衍之耳中。他倚在石壁上,无声苦笑。
“王爷,皇后为阿棠选的正妻,是那个漠北来的弥弥王姬,对么?”
谢衍之怔住。久之,长宁听到他嗯了声,是在承认。
“你有怪我,在狩猎开始前,将阿棠推给王姬么?其实我是想——”
“不怪。”长宁出声打断,“不管王爷说与不说,我很清楚,阿棠孝心,皇后毕竟是她的姑母,又贵居后位。我信他有心摆脱,他亦知我的性子。”
“若此生是有缘无份,我不怨他。”
只怨这世道不公。
她原先就是这么的倒霉,若真有天煞孤星这儿么一说,或许温婉芝说得不错,她这一生都不会感受被爱,所以温穆林走了,如今周棠也要另取她人。
长宁问:“王爷可知那些死士是谁派来的?......那些死士活着,还会不会将刺杀之事泄露出去?漠北的那三位使臣,分明也有行刺之意,王爷要掩盖过去么?”
“弥弥王姬才到云黎不久,还未嫁入云黎,漠北使臣就敢如此行事......”
长宁忽地停住,她匆匆闯入,为救谢衍之要紧。可待冷静之后细细想来,她最终也只闻到个结果。他麾下统领从不离身,可迟迟不见人影。漠北使者为何与云黎的储君起冲突。
而储君柔弱,不成气候之名扬天下。真要捡个软柿子捏,除去他又有什么好处?
新帝与储君自成两派,关系焦灼......
“莫非死士是陛下派来?”长宁出声问他。
估摸过了小会儿,那头却迟迟传不会谢衍之的声音。长宁心中忽闪慌乱,紧接着几声,也只在石壁中回荡。
倚在石壁上,心跳将脏房抱紧,气息凝聚在一侧。
长宁蹙眉,最终还是扶着石壁起身,拢过衣衫,映入眸中的是男人半裸的上身,手臂上裹着白布条被鲜血染红打湿。
他将唯一可以取暖的斗篷给了自己,而他只能在火堆旁取暖,带着伤,身边还有柄染血的匕首。
长宁来不及思考,小跑到他身边,这才看清他满是疤痕的身躯,与第一次见面时在山下救他的,好似是两幅躯干。
她猛然抬起手上前试探,忽地又悬在半空中,谢衍之似乎感受到什么,朝她手边动了动。
没等长宁反应,指尖微微发烫。高温纵使她下意识缩回手,谢衍之难受的皱眉,迷糊着想要索取这份凉意。
他大手伸出,越过长宁臂后,长宁的视线紧跟着他的手心,他臂弯往里一勾,长宁心中暗叫不好。
可惜不及对方反应,她闷声装上他的胸膛。
一时间,两人的身躯紧贴在一起,谢衍之穿过她耳间传来鼻息,也是温热的。他发热,她的身体也跟着烫起来,暖意瞬间将全身包裹。
谢衍之似乎察觉到什么,竭力睁眼,瞧着怀中的长宁,睨到什么,胸前紧贴着的柔软。骤降下眼睫,往身旁瞥去。
这边长宁感受到不再被桎梏,低着头拢紧了斗篷,红晕在周身全散开,散乱开的发丝轻佻着斗篷内的肌肤,丝丝麻麻的,方才的触感又涌入大脑。
谢衍之忽道:“抱歉。”
本是发热的状态,这时看去,竟不知是何原因才弄得满脸通红。
长宁缓缓转过身,欲要离开,这时又瞟向外头的天色,一片漆黑黯然,恐离日暮还早。
“你有伤在身,如今又是发热,我不能再要斗篷。这样昏迷过去,明日要是......”她瞧着谢衍之,低下头又道:“要是醒不过来,我会内疚一辈子。”
“那行啊。”
“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挺值。”
谢衍之笑着说。
长宁慌神,心中闷闷的,想着又不由感到生气。随后又转过身,直接往地上坐去,在谢衍之的两腿旁。
谢衍之错愕,忽地正经问:“你杵这做什么?风口处,那边暖和。傻了?”
他上手揉弄长宁的头,一副2要检查的姿势。
“我热,在这吹风不行么?”长宁咬牙,闷着气不想去理会他。
谢衍之愣住,久之,又笑得浑身抽痛。那斗篷裹得可紧实,却满嘴的胡话。
他笑,一股子不正经,拉长尾音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