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于武广被扣上叛国罪名后，云黎宫中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唯一不能安生的，便是于府上下皆被刑部收押，现皆下狱宫中。

    叛国罪名，连带九族。皇帝下令择日问斩，于筱筱却并未收押归案。

    还是在一次宫门开放，长宁见到了凌月。在她口中得知，于筱筱如今正藏在凌府。

    此事，凌天却并不知。

    ......

    谢桑宁眉头微蹙，瞧着人正在院中走神，有些怒气的喊了好几声长宁。

    直到第三声落下，长宁这才反应过来，谢桑宁道：“本宫方才所说的你可记住了？”

    长宁一噎，摇头道：“公主可否再重申一遍？流程繁杂，臣女的记性有些差。”

    她敷衍人不用过头脑的习惯，谢桑宁也是腹中有墨，对她知根知底。

    这才叹气道：“你到淑清宫的日子也并不短，先后两次，第一次时也是这般心不定。本宫那时便说过，所思过多，难以听进正事。过后，本宫会让嬷嬷给你送一份文书过去。”

    长宁怔住，后低头无奈笑笑。

    谢桑宁谨慎，到底是温家出了那档子事，怕长宁忧思过重，时常隐晦的从中开解。

    她知分寸，也不会越矩询问长宁一些事，有时候的安慰也略显笨拙。

    长宁将她面前的杯盏斟满，上层飘着热气，随之出了声，“公主，于将军叛国，牵连九族下狱问斩，当真没有回转的地方？如果是贼人污蔑，于将军并不是——”

    “住嘴！”谢桑宁呵声打断，瞪圆的双目带着警告，对上长宁受惊的模样，不觉中放缓了声音，道：“有些话该讲，有些话不该讲，在宫中更是要谨言慎行。不论于武广有没有叛国，这都不是小娘子该议论的，你有几个脑袋够丢？”

    长宁嘴角抽了抽，她最在乎自己的脑袋，谢桑宁每次都用得格外顺手。

    她思索再三，还是问道：“可于家大多数人毕竟是无辜的，于娘子曾是新帝立的储妃，如今潜逃在外，也不能放过么？”

    于筱筱此人平日里是跋扈了些，还记得那人初次见自己的嚣张模样，后来的心软，还拜托自己父亲对她多多照拂。

    于武广也曾说，于筱筱心系谢衍之，这才让她想起，初次见面，确实对谢衍之多有夸赞。

    她既在所有人都信温书朗是叛徒时，站在温家这边。深闺小娘子或不知情，却要因此受牵连，葬送一生。

    谢桑宁忽道：“于家叛变，她与阿衍的婚事也就此作罢。若是在那之前，嫁入皇室或许能当作自己的一记保命符。可如今她潜逃在外，只会惹的龙颜大怒，无端给于家增加罪名罢了。”

    “这天底下，又有谁能帮她。”

    对谢桑宁来说，她并不喜于筱筱，以至于在听到她与谢衍之婚事时，没给过她好脸色，甚至一度想废了这门亲事。

    但并不用她出手，谢衍之也是不喜的。

    如今婚事作罢，她只会是高兴，又怎会说向这所谓的“无辜”伸出援手呢？

    倏尔，谢桑宁一针见血：“你想帮她？”

    长宁没想瞒她，以谢桑宁的聪慧，就算是相瞒也是瞒不住的。长宁如实答道：“是。”

    可话刚说出口，就被她否认了，“不行。你如今是我淑清宫人，你做得任何事都关乎淑清宫的脸面，本宫的脸面。本宫与于氏非亲非故的，阿衍才与她退的婚约。记得她平日里也与你争执不断，何况她人在通缉着，不知下落，你为何想帮她？又如何帮她？”

    谢家这姐弟两本就不喜于氏，加上于武广叛国，朝上的大臣都不算安分。寄予厚望在谢衍之身上的，若是帮了于筱筱，难免不会落人口舌。总之，帮于筱筱对这二人来说，是没有利处的，反而会无端生出是非。

    “臣女还在鹿城时，于娘子曾拜托于将军对温家多加照拂。臣女只是觉得不公，深闺中的小娘子，终了一生却只被族亲寄予谋个好夫家，又不曾做过什么，就被按上杀头的罪名。”

    女子生来就是附属品？

    长宁还是想在力所能及的的范畴下，改观这一偏见。

    谢桑宁从小就有这一观念，记在文书上的那页，只是后来被扣上辅佐君王的盛名，磨去了少年志气。

    她们同为女子，长宁在赌这句话的份量。

    可到底谢桑宁只是神情有些松动，并没再说些什么。

    ......

    次日，长宁起了个大早。宫中嬷嬷送来的文书足以够她翻阅一整日，整个春猎的流程，甚至比往年都要更加繁琐。

    耗费的人力物力，也都是往年的好几倍。离鹿之战早已削弱了云黎，皇帝为何还要如此奢靡，将国库中的钱财浪费在这世家公子的角逐中？

    谢桑宁说，这是为了应付漠北的小王姬。即便是以联姻为名嫁入云黎，可始终不是一条心的。

    她话至此，长宁也明白了个大概。

    围猎图看了个大概，长宁便坐不住了。

    刚入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凉，长宁站在屋檐下，清风呼过，她禁不住抱住双臂取暖。

    没过多久，不知何处传来声响，顺着这嘈杂寻去，看到的是一抹朱红身影，身形矫健，面容清纯大方，眉眼间藏着一蕴英气。

    一瞧便是漠北王姬的姿态。

    小王姬活泼好动，身旁的奴婢却是一脸苦恼，淑清宫长公主不喜吵闹，也难怪奴婢们如此。

    似乎是瞧到了长宁的身影，婢子们纷纷投来求助的目光。

    长宁对着叹气，无奈摇头，欲要过去替人解围。

    她低头走着，先闻得前面一声，她忽地止住了脚步。

    “阿珩兄长。”

    长宁抬眸望去，只见到小王姬一手挽上谢衍之的臂弯，满脸笑意昂扬。长宁由然升起一种错觉——两人就好似认识了许久的兄妹。

    谢衍之的嘴角也是带着笑意的，掌心在那人头上揉.弄，并未甩开她抱着自己的手，反而是一脸的宠溺和享受。

    小王姬要与南翎王联姻？

    也并非无稽之谈。

    放眼天下，能配上漠北王最宠爱的女儿，也只能是云黎的高贵血统。

    两人是何时熟稔的？

    长宁不知，但她在那刻，却想起了于筱筱。

    他身边总是有数不尽的女人，身份皆高贵。

    长宁回过神时，谢衍之的视线灼热，也不知盯上她多久，嘴角那丝笑意淡去，眼神黑沉的有些吓人。

    长宁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想去寻隐蔽物遮挡自己。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些窘迫。

    小王姬循着视线也看到了长宁，她想要逃开的想法破灭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作揖道：“臣女见过王爷，见过王姬殿下。”

    “......”

    她出现的不合时宜，自己也是知道的。贸然上前问礼，迎接的无疑是一片鸦雀无声。

    “你如何得知我是漠北来的王姬，阿姊，你好聪明呀！”苏弥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少女天真烂漫，也并不责备她的唐突，是让人见了就想亲近的存在。

    惹得长宁也有些恍惚，她拽得用力，但笑起来又十分感染人，长宁虽觉得不对，但还是没想太多。

    尽力抽出，道：“臣女失礼。”

    她抽出手，苏弥也没了笑意，反而是嘟囔着嘴，朝身后那人抱怨道：“你们云黎真多规矩。怪不得见你，这人都木讷了。”

    两人的谈话，无端给人一种撒娇的意味，后者先前也是宠溺。或是苏弥见长宁觉得没意思，又转回去抱着谢衍之的臂弯，撒娇耍赖。

    大抵是一些带她到外面逛之类的。

    长宁没仔细去听。

    谢衍之只是在一旁应和，始终沉默。或许也是没能抵住少女的撒娇，这才哑声安慰，“殿下，没多久就是春猎了，再给些耐心，给本王少些麻烦，行么？”

    他有些哭笑不得，并非责怪，出奇的耐心，长宁还是听出来了。

    过后，苏弥也格外听他话，在淑清宫中安分了些。长宁见着模样，欲带着婢子们离开。

    此时，又被苏弥叫住，笑道：“阿姊是长公主身边之人？服侍的？......阿姊的装扮与府中的奴婢都不同，你能带我去拜访公主么？同为皇帝的女儿，想来也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我可寂寞了。”

    “是阿——”苏弥忽地停住，收到谢衍之的视线警告，撇撇嘴，继续朝长宁道：“阿衍兄长的皇姊，我多少都要去拜访的。”

    长宁蹙眉，苏弥话里话外都不带心眼，却总能让她觉得不舒服。何况以她的性子，叨扰谢桑宁，那人可不得将她碎尸万端。

    长宁有些困扰。

    思来想去，也唯有以突然为由，先暂避一次。

    谢衍之拒绝声道：“殿下叨扰阿姊做什么？阿姊鲜少见外人，不喜太吵闹的环境。殿下活泼好动，与阿姊话题甚少。春猎会见的，也不急于一时。”

    不得不说，谢衍之拒绝人还是有一套本事的。即便是外来客苏弥，也丝毫不含糊，不包容。

    长宁不免觉得狠心了些，人初来乍到，却是围困在这一隅宫殿，哪哪不能去。

    这般性子，恐是要憋坏的。

    苏弥生气了，传出去，并不见得是好事。眼看那小姑娘已经窝着火，百般忍耐。

    长宁只好出来打圆场，道：“殿下，公主最近处理的要紧事不少。若您想见，臣女先行通报一声，公主同意，改日约个时间，也是可以的。”

    并非是推着谢桑宁去应付，毕竟是外来使臣，日后少不了打照面。

    谢桑宁定是会去见的。

    不知是不是被磨去了耐心，长宁说出这话后，也不见得苏弥眉眼缓和些，反而更是烦躁。只是笑笑，应了声好，这才离去。

    谢衍之没有立刻追上，反而在淑清宫停留小会儿。

    他问道：“春猎的事筹备如何？有没有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