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温书郎与温穆林的后事于三日后举行,是上巳节后第三日。

    温老太气虚体弱,见到两人尸首时,哭喊到几乎是昏厥。她素来最疼爱的就是温书朗与温穆林二人,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的那一眼,还是无法接受已离世的事实。

    人在床榻上,躺了足足好几日。

    春风拂面,杨柳垂髫。日光透过云层,一切生息都在这场日光浴中醒过来。漫长的雪天,她总算是熬了过去。

    长宁许早就从床榻中醒来了,阿雪见着自家主子天还蒙蒙亮就在铜镜前梳妆,有时候一坐就是好几刻。之前,明明是日上三竿,急匆匆的穿衣洗漱,踩点进的早席。

    她瞧着,总是有些心疼。

    阿雪双膝跪在梳妆台前,整理着那摆在上头的首饰木匣。瞧着案边的平安符有些陈旧,拿起朝长宁问道:“四娘子,这平安符的红绳毛躁了,大夫人不久前给四娘子置的,要奴婢帮您换上?”

    说罢,就见她欲将手中的平安符收入衣摆。

    长宁透过铜镜看到,先前还是发愣的神情,此时便忽然有了怒气,斥责道:“还我。”

    她急速将阿雪手中的红绳扯回,她声音大了些,后者两眼皆是惊恐,头额磕在地上,请求饶恕,“阿雪,阿雪不知道这是娘子宝贵之物。”

    阿雪声声求饶,似乎就要哭出来的声音,长宁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将人扶起,道:“是我太急了,对不住,阿雪......这是阿兄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了。”

    阿雪惊在原地,看着长宁手中已经微微发皱的红符,忽地就想起温穆林还在温府时的模样。

    犹记得她家主子在温家一众人中最不愿接触的就是二公子,他素日无事,最爱欺负长宁。离城一役,阿雪没有跟去,但也能猜想出个大概来。

    日久相处,二公子又怀着歉意送四娘子一路离京,关系日益便好,却无奈生死两隔,这才让四娘子生出许多遗憾来。

    阿雪摇头道:“四娘子,还请节哀。二公子与为国为民,静芸师太曾说过,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想必二公子在天上,不会过得太苦。时辰到了,还是让奴婢替你梳妆吧,二公子还在等着您呢。”

    长宁微笑,虽还是这么无力,但到底还是有些宽慰,“好。”

    她看着梳妆台上的红符走了神,心里不由念叨道:

    信女一生不信神佛,不信来世。

    家中有阿兄送之,虔诚一片,

    还请菩萨念他护佑一方百姓,稳固一方国土,

    赐他一世所愿,平安过一生。

    ......

    还未进到正厅,小院内的横梁上便挂满了白布条,一缕缕垂下,微风呼过,就好似那死去的人还存有念想,前来看望她了。

    屋内的的布置庄重且肃穆,中央摆放着两具漆木棺椁,上面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绸缎,在那前方的高处,正正摆放着两人的牌匾。温府上下都低丧着脸,哭声覆盖整个大厅。四周都是沉闷一片,压抑得让长宁喘不过气来。

    在踏进正厅的那一步,长宁才有了真实感。

    温老太在蒲团前已经泣不成声,无意间瞥了她一眼,便忽然有了力气从地上弹起朝她奔来,周围人来不及阻拦,那一拳又一拳,便从空中落在她的身上,眸中嘴中皆责备道:

    “当初不让你去离城为何不听!你这扫把星,到离城害了我的儿子,还把一同随你过去的......我的孙儿啊,他才多大的年纪......我甚至还没能看到他娶妻生子啊......”

    “老天爷不公啊......”

    温老太用力的拽着长宁,死死扣着她的小臂不让她往前再走一步,还斥声道:“你这温家的灾星,从生下起就没能让府里过一天安稳日子,父母双双领命,戍边多年,害我们母子分离了数年。你还有什么脸面再拜你的叔父与兄长,滚,给我滚......”

    “母亲!”温夫人再一旁大声喊道。

    她哭红了眼,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沙哑,只身上前,想掰开拽紧长宁的双手。只是不论怎么做,温老太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长宁逐渐烦躁温老太的胡搅蛮缠,她并非想与温家人能有多么相敬相亲,那只是为了实现温穆林的遗愿......

    想着,她反手拽住,眉宇间反而蹙得更紧了,欲将这蛮横的老妇甩开,轻眼一瞥,无意间却看到了高位上刻着温穆林三字的墓碑。

    长宁顿住了手,再缓缓放下,没去挣扎,任由温老太如何如何的拿自己撒气。

    最终,还是温卿麟出声打断,呵斥道:“够了!母亲还要当着三弟与穆儿的面闹到什么时候,莫要再打扰他们的安宁了。皖皖又有何错,都是那些该死的漠北军,害的我们温家如此。”

    说罢,他又转身抚上温穆林的棺椁,哽咽道:“为父会找到害你的人,吾儿放心,我与你的母亲,定当那人千刀万剐,将你身上所受的伤,尽数奉还。”

    一行泪从脸上滑落,温老太也随着朝地上倒去,长宁得到解脱,这便从她身边路过直径走到牌位前,她今日一身素白,脸上还添了妆。

    温穆林说过,他想见见自己上妆的模样。

    阿兄,皖皖今日好看吗?

    虽听不到答复,长宁还是尽量扯出笑容,朝着温穆林,脸庞又划过了眼泪。

    旁侧的温夫人与李文歆早已泣不成声,被温厌离与温宸风双双扶着,这才不至于朝旁倒下。就连一向与长宁作对的温二姑,看着棺椁,长宁好似还能从中看出一丝悔不当初之意。

    无人不为二人的死伤怀,可又有何用处呢?

    当时,长宁是多么希望,温家可以派点人过来,而不是屈居在这一小座城府,等待诏令。

    长宁站起身,朝一旁的温宸风走去,那人对视过来,只听她冷漠道:“我来寻二兄给我准备的生辰礼,我要带入宫去。”

    众人闻言皆是一顿,温夫人激动上前,抓着长宁的手臂询问道:“你要进宫?你为何要进宫。”

    她先后提了两个问题,长宁只是淡定的回道:“是南翎王的命令,女儿奉命入宫,帮扶长公主接待春猎一事。”

    长宁回答温夫人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问什么答什么,彼此之间不冒犯,温夫人看着女儿十分的陌生。

    她小心问道:“是什么时候走?”

    长宁一惊,瞥开眼,有些不自在答:“二兄与叔父头七一过。离春猎也不远了。”

    她回得决绝,伴随着整个大厅的沉寂,最后还是没能在这里久待下去。之后离进宫前几日,长宁都会在夜深时到温家祠堂,去陪温穆林说回儿话。

    所言不多,更多的是在那陪伴一宿,她甚至还碰到了与她同样苦恼的李文歆,二人之间就这么坐着,没一会儿就是天亮。

    一直到了长宁进宫的那天。

    ......

    接她进宫的车辇跟着长公主身边的近侍一早便在府门外等候。

    长宁只想悄悄的走,所以没把具体的日期告诉温夫人。出奇的是,她欲上车辇,无端便听到有人在唤她乳名。

    侧头一看,不远处正赫赫站着两人,见她停顿,又朝她走来。

    是温宸风与温厌离,前者怀中抱着的,是女子常用作置放胭脂首饰的盒子。盒身艳丽华美不低调,一瞧就是他的。

    长宁下了阶梯,温宸风便上前来问:“你没说是今日走,母亲同叔母出去了,回来要是看不见你,会伤心的。”

    长宁瞥了眼他身旁的温厌离,回来有些日子,两人之间也没怎么有过交集,如今人与她离开前的气质大不相同,虽还是有些小心胆怯。

    罢了。至少人还是好着的。

    长宁苦笑,还是不想直面这些问题,道:“盒子是给我的吧?你不是说找不到么?”

    温宸风一噎,苦涩的摇摇头,她还是在责怪自己。

    “那小子,宝贝着,藏得很深。我也是找了很久,这才翻出来。”

    说罢,他将盒子递给长宁。

    长宁接过,指腹顺着盒身的纹路摩挲着,低头不断打量,无端就笑了,将盒子紧紧抱在怀中,朝温宸风道:“谢谢。”

    瞧着少女抱着胭脂盒,温宸风低眸犹豫,出声道:“你很喜欢它。”

    长宁不假思索发出鼻音,意为肯定。

    温宸风愁恼,“我一直有个问题。皖皖,若是当初我......我们都陪着你去离城,像老二那样......你还会记恨为兄么?”

    他说得情真意切,长宁身形稍有一顿,却并未回答。

    在温穆林倒在血泊中时,她见到姗姗来迟的温宸风时,她是恨的。可如今对他,对温家人,只想着客套便足够了,她可能到死也做不到温穆林所希望的,全家和睦,但至少能不再起冲突。

    温宸风见长宁不答,也没有逼她。

    两人皆不吭声,四周不由就升起一丝窘迫。许久不说话的温厌离,却在这时出了声,“皖皖,阿姊......阿姊有些话,想同你说。”

    她一向对长宁避而远之,外人道是怕长宁这一亲生女儿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宠爱。这下主动找她谈话,长宁才倏尔掀起一丝波澜。

    长宁并未给出答复,而是将视线投到温宸风身上,后者也意识到,就想着侧身离开。

    可没想到,温厌离却拉上了温宸风的手臂,朝他道:“兄长留下吧。没什么可回避的。”

    这让两人皆是不明所以,但她有意至此,长宁更不好说什么。

    温厌离道:“我自小失去双亲,是姑母将我带回温府,将我记在膝下。我未到记事的年纪,说句不孝的,我已经渐渐淡忘了父母的模样。我能感受到的是兄长们与姑父姑母无止尽的爱护,你就出生了。”

    “你出生后就紧紧抓着我,小小一只,我很喜欢与你相处,兄长们也很喜欢,所有人都围着你,我应该讨厌你的。但回京后,你好似不喜欢我,我不敢接近你,京城人都说你是个有仇必报的,我便更害怕了。”

    不是因为温夫人对长宁的特殊,也不是因为聚光灯不再长宁的身上,只是因为她觉得长宁并不能容纳她。

    长宁听着,分不出真假。但有一点,长宁很确定,温厌离对温宸风是有着偏执的占有欲,是不能割舍的。

    “你让我不要靠近陆侍郎的儿子,我没听你的。一时胆小将事情全推在你身上,大家都误会你,姑母甚至罚你,让你无路可去。实在是对不住,二兄发现后,与还在病榻上的我吵了一架,自那以后,我知道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长兄与姑父姑母对我的包容,也在一点点消失,我知道的。”

    “有时候我真嫉妒你、也羡慕你,生在这样的好人家。我利用大家对我的愧疚,让你们生了嫌隙,却没想到最后,会成这副模样。”

    “皖皖,我不奢求什么,如今我的事也在京城传开了,日后很难再找一个好人家。我只希望能留在温家,但不会与往常那样,我会用我的一生,慢慢赎罪。照顾姑母姑父,我希望你能允许我这样做,好么?”

    温穆林的死,所有人都是有责任的。

    长宁不知温厌离为何会说这些,瞧着温宸风渐渐低沉下去的脸色,这应该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才是。

    或许是图个心安吧,是二兄影响了她。

    “阿姊改了称呼,有些事皖皖却做不了决定。当初是温家将你接回来,舅父的死确实也是温家对不住你。皖皖又能做些什么呢?阿姊如果是想在皖皖这图个心安......”

    长宁摇头,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无法给温厌离。

    至今,她无法忘怀,温穆林是她在温家,对她最最好之人。

    “阿兄。”

    长宁朝温宸风喊道,后者闻声抬头,眸中似有似无闪出欣喜。

    “我不恨你了。”

    “阿姊。”

    “皖皖也不恨你了。”

    两人目目相觑,眸中微闪着泪意,这便向前走了两步。

    可长宁却是后退了,那冷静轻声细语,眸中的冷漠,打在两人身上,不由让二人起了一身寒颤,心中隐隐缀着不安。

    只听她道:“我不恨了,二兄走的时候,对皖皖最大的叮嘱......让我不要记恨兄长。”

    她不恨,是为了了却温穆林的愿望。

    日后,便就如楼中宾,家中客这般相处,谁也不会再冒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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