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姜陶?怎么是你,恬玉呢?”

    门外站着的年轻女子一身朴素,听到询问后慢慢上前,她低着头,手里端着木盘,精致的青花瓷杯里冒着袅袅热气。

    叶怀瑾敏锐地发现她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似乎很是难受,便关心道:

    “没事吧,你可是生病了?”

    姜陶摇了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大意是最近感冒了让小姐不要担心,叶怀瑾也没在意,她随意瞥了眼瓷杯,里面浅褐的茶汤很是鲜亮,便端起来准备喝,但就在茶水快要入口的时候,却被猛然叫住:

    “小姐!”

    “?”

    叶怀瑾动作一顿,她抬眼看过去,姜陶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微微蹙眉:

    “发生什么了,你有事情想和我说?”

    想了想,她安抚道:

    “刘静雅的话你别担心,她只是暂住在我这,不会影响你的地位的,况且,她还小,也不可能干什么活……”

    “不是因为这个!”

    姜陶忽然激动,她拔高了声音,下一秒反应过来,对上叶怀瑾疑惑的视线,她张了张口,却是木木道:

    “其实、是,是奴婢看到潮州沦陷的消息,奴婢有亲属在那边,所以很担心……”

    “你说潮州怎么了?!”

    叶怀瑾大吃一惊,她连忙接过姜陶递来的报纸,没有看到她复杂的眼神,一目十行快速将文章扫过,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潮州可是大瑞最边境,毗邻的就是南夷的领地,说是抵御外敌、守卫国疆的最紧要关卡也不为过,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父亲所在的百越也在附近……

    “本郡主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沉声将姜陶打发走,叶怀瑾盯着纸上触目惊心的文字,心中一团乱麻。

    怎么办,要让老皇帝派人增援吗?不,他不会理会的,那让叶连岸带着兵符去?不行,就他那水平,让叶连岸去还不如她去……但是就她一个人又能有什么用!

    这次被绑架,叶怀瑾是真切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光是个人的武力完全不够的,一旦自己倒下就全完了,她还需要更多的伙伴,需要……更大的权利。

    叶怀瑾抿紧了唇,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产生这种念头,竟然也会对自己只是个郡主而感到不甘,可是,一想到父亲可能遇到的危机,她就心急如焚,虽然一直以来,她和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很好,也经常产生冲突,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况且母亲身体不好,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邱寒松闯进房间的画面突兀在眼前闪过,叶怀瑾心里一阵揪痛,如果她能再强大点就好了,如果是她的话,如果她也能率领军队的话……

    但是,她必须是不学无术的瑶乐郡主,必须是叶家的污点,是安武王叶桐罡在老皇帝手里的把柄!

    叶家已经是皇帝的眼中钉,她又怎能锋芒毕露,可若是她继续一事无成,那征战在外的父亲岂不是孤立无援……

    “怀瑾你这是做什么!”

    邱寒松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叶怀瑾面色冷凝,唇瓣被她生生咬出血来,滴滴血珠沿着嘴角淌下还浑然不觉,他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心疼地将她唇边鲜血拭去,柔声道:

    “发生何事了,可需要在下留叶府几天?”

    邱寒松本就因秋猎拔得头筹而备受关注,在不眠不休寻找叶怀瑾的过程中也受了不少官员弹劾,现在还要搜查证据,和皇帝控告戚岁红的罪行,他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但尽管如此,在看到叶怀瑾疑似因为绑架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做出了不好的举动时,还是毫不犹豫选择陪伴,而叶怀瑾也明白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而是转移话题道:

    “你用过午膳了吗?没吃的话,待会我叫人给你做点吧。”

    “不必劳神,在下已经用过了。”

    邱寒松温声回应,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不放过半点端倪,顺着叶怀瑾视线躲闪的方向,他眼尖地看到了桌上被盖在托盘下面的报纸,那纸张印刷工整,字迹清晰,不是《花间韵事》这种民间的三流杂报,而是由官方发行的邸报,他狐疑地将茶杯挪开,将报纸抽了出来。

    “喂、等!”

    叶怀瑾试图阻拦,但还是为时已晚,邱寒松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在最首要的版面上,赫然记录着身份不明的敌军破了边城,潮州牧被俘虏,潮州沦陷的消息,攥着纸张的手紧了紧,邱寒松缓缓低头:

    “怀瑾方才……是在看这个?”

    叶怀瑾沉默着不说话,邱寒松轻声道:

    “此事在下也有所耳闻,据悉那敌军是从南方兴起的一支民兵,他们武器精良,气势凶猛,为首的人不知用了何种手段,队里的所有人都相当忠诚,先前这支反军刚露面时朝廷就有注意到,可派去的援军非但没有解困,反而被敌军策反了。”

    “被策反了?这么诡异!”

    叶怀瑾有点吃惊,在听到起义军的口号是“顺应天命,修正历史”时心下一沉,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邱寒松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关切道:

    “怎么了?怀瑾可是想到了什么?”

    “不、没事。”

    叶怀瑾低下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烦意乱中她又听邱寒松说:

    “怀瑾也不必过分忧虑,那潮州牧本不是科举出身,原是个捐了官的小商贩,对兵事并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待父皇另选贤才,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呵!”叶怀瑾重重地将杯子砸到桌上,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若是我,那城门怎会失守——”

    对上邱寒松错愕的眼神,叶怀瑾闷闷偏过头:“一介女子,纵有这般野心,又能如何呢。”

    邱寒松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像是下了决定,缓缓道:

    “其实在下今日特意回来,也是想告知怀瑾一事。”

    叶怀瑾不明所以:“什么?”

    邱寒松说得轻描淡写,落在叶怀瑾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在下决定去往百越了。”

    叶怀瑾睁大眼睛,邱寒松耐心解释:

    “如今百越、潮州、漳江一带战事吃紧,叶将军也至今了无音讯,正是士气萎靡的时候,若是放任不管,敌军很可能会危害更多百姓,正巧今日有大臣联名上奏,想请父皇派一名皇嗣去前线支援,而皇弟们都尚且年幼,不如在下身体强健,素有自保之力,是最好的人选,况且,这也是太子的份内之职……”

    “不对不对,老皇帝疯了吧,他们这不是摆明了让你去送死吗?!是什么人提出来的……我知道了,姜仁泊对不对?”

    邱寒松默了默,轻轻点头:“确实首辅大人也有附和……”

    “我就知道!”

    叶怀瑾唰得站起来,她情绪格外激动,开什么玩笑,姜仁泊绑架了她这事儿还没完呢!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洗脱了和戚岁红的关系,让老皇帝没把他撸下去,但很明显他对邱寒松恶意满满,想想记忆里戚岁红和他站一起的画面,叶怀瑾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是了,那两人是早就勾结在一起的,这下为何戚岁红一个四皇子却私下有醉水楼、环翠阁等这么多势力也都有了解释,他们定然是图谋甚远,戚岁红说的当年劝皇上给他改名的首辅恐怕就是姜仁泊吧!

    那老东西早就因为太子亲近寒门而对他格外不顺眼,不仅朝堂上处处针对,连带着西阁一帮世家大族都对邱寒松虎视眈眈,这可是她一个闲散郡主都有所耳闻的事情,仔细回想下他当时说撮合自己和戚岁红的话……他是想扶持四皇子篡位,好立下从龙之功吗?!

    “不行,你绝对不能去!”

    想清楚了事情的关键,叶怀瑾心急如焚,她一把抓住邱寒松的手,急切道:

    “老皇帝下令了没有,你现在就去宫里找他让他换个人选,不就是要你去做做样子,表明皇上始终关怀士兵、以定军心么,身份尊贵的人的话……我也可以!让我替你,本郡主去前线!”

    叶怀瑾越说越感觉可行,她两眼放光:

    “不错,由我去,代替你,这不就是个很好的借口吗!正好我武功比你强,骑马也很擅长,让我去是最合适的,就算我意外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反而能让那些人的算盘落空,再不济叶家还有小阳……”

    这话邱寒松可不爱听,他皱起眉:

    “什么死不死的,怀瑾莫要说这种话!况且,你不是最厌恶旁人将他当作叶家继承者?”

    “那能怎么办!再说了,只是种可能!一个郡主而已,不比你个太子意外死战场上好?”

    叶怀瑾一拍桌子,激烈反驳。

    “对了,你不是在秋猎上拔得头筹了么!皇帝的诺言还没兑现吧,可以答应胜者一个要求,你就和他说,你不想去,天子一言九鼎,你又是他儿子,他肯定会同意——”

    “不,在下要去。”

    欣喜的表情僵在脸上,望着邱寒松油盐不进的样子,叶怀瑾气不打一处来:

    “这明摆着是姜仁泊的阴谋!他这是要你去送死!明明我比你更合适,你还去凑这热闹干什么!”

    邱寒松幽幽道:“那怀瑾的计划没关系吗?瑶乐郡主可不是会为国挺身而出的人。”

    “没关系的!就当我是为了你挺身而出——嗯?”

    叶怀瑾猛然扭头,眯起眼:

    “……你刚刚这话什么意思?”

    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原本在飞速盘算要如何同老皇帝讲,又要如何趁机将原因归结到邱寒松身上、免得那些人起疑,冷不丁听到邱寒松的话,整个人一个激灵,心头血都凉下来了,狐疑地打量邱寒松,却见他一脸平静,甚至还有闲心冲她笑了笑,淡定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怀瑾筹谋十多年,仅为了在下就要打破计划,着实有些不划算罢了。”

    “打什么哑谜呢,哪是为了你,这只是对上面的说辞,你不会搞不懂吧?”

    叶怀瑾无端从邱寒松身上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直觉在急急发出警告,仿佛隐约有种一股微妙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安地攥了攥手指,抬眼对上一双幽深暗沉的眸子,里面蛰伏的泠然差点让她条件反射跳起来,可是再一看,邱寒松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温和亲善的笑容,见她猛然后退还困惑地歪了歪头,似乎那股子森冷到让人战栗不已的寒意只是她的错觉。

    “你……”

    “说起来,怀瑾这是何意?”

    邱寒松忽然慢悠悠从怀里拿出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叶怀瑾定睛一瞧,正是她先前派人送去的那份。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她不解道:“我选取了目前比较符合大瑞国情的部分,应当很有用才是。”

    “啊,的确是很实用。”

    邱寒松轻轻啊了一声,接着却只摩挲着纸张不说话,这下更让叶怀瑾摸不着头脑了,为何突然提到这个?从穿越者身上得来的桑蚕养殖、梯田种植、海盐晒取等农作知识,以及棉花、土豆、红薯等新式作物的大致产地,还有零零碎碎关于改进农具的方法,应该都对邱寒松很有帮助才对,为什么他是这幅表情?

    在叶怀瑾莫名的焦躁中,邱寒松终于缓缓开口了:

    “这些都是怀瑾想到的吧,为何要对外说是在下的发现?”

    “哈?这有什么的,我的你的不都一样。”

    叶怀瑾还没搞懂,她蹙眉道:

    “既然要作势,那肯定要让人都知道才行啊,你现在和那姜老头争锋相对,手里没点功绩怎么行,比起这个,你还是趁早打消去前线的念头,这事儿就交给我……”

    “可是这是你的功劳!”

    邱寒松突然提高了声音,叶怀瑾被吓了一跳,她错愕抬头,对上一双愠怒的眼:

    “这纸上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是利民利国的好事,如果百姓们知道是你提出的,哪里还会传那些荒谬的谣言,怀瑾如此聪慧又善良,为何要装作无知傲慢,这些都是你的心血,在下可无颜冒领!”

    “你!”从竟然被邱寒松凶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叶怀瑾也急了:

    “什么心血,不是我想出来的!我这是碰巧搜集到了这些知识、整理下来罢了,你是太子,这些东西能帮你巩固地位,拉拢臣子,稳定民心,比在我手里有用多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管什么规矩礼仪!”

    “不行,”然而邱寒松却格外执拗:“是你的就是你的,在下会将这些献给父皇,但也会如实昭告天下,此等惠民之举皆是瑶乐郡主一人所为,没有人可以抢走你的荣誉。”

    又来了,一旦涉及到这种破事上,这家伙就根本听不进去!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叶怀瑾想起来当年给他赶走穿越者的时候,邱寒松也是这样执意要让别人知道是她治好了“离魂症”,□□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要不要又有什么所谓!

    叶怀瑾咬牙切齿:

    “什么狗屁荣誉,本郡主根本不在乎!邱寒松,你别自作多情了!”

    “你的名声……”

    “我就是要名声难听,你懂不懂,谁要你多此一举了!”

    倏然间,邱寒松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怀瑾故意藏拙,是因为叶将军,对吗?”

    “!……”

    被拆穿了一直以来的心事,叶怀瑾瞳孔骤缩,她张了张嘴,还想辩解: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怀瑾在人前装作一副嚣张跋扈,任性无礼的样子,其实只是担心叶将军功高震主,受到陛下忌惮,所以刻意用种种放荡之举自污,好让陛下觉得叶家后代无能,从而放松戒备,生不起斩尽杀绝之心……

    邱寒松分析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一派冷静,随着他平和的话语缓缓道出真相,叶怀瑾的表情也从抗拒到黯然,最后不甘心地垂下了头。

    “……那又怎样呢,叶家终究还是被盯上了。”

    叶怀瑾如何不知道,她不满父亲对她的轻视,其实有很大部分得归结于她自身表现的懒散无用,但屡屡看到叶云阳的时候,她又会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是个男儿,是否即便如此父亲也会对她寄予厚望,而不是对她所做的任何事都严厉批评,要她敛了锋芒乖乖呆在家中做个淑女……

    “怀瑾。”

    忽然,叶怀瑾感觉到手背一热,邱寒松微微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强势又温柔地将她掐进掌心的手缓缓掰直,修长的指节轻轻插.入她的指缝间,直至两人十指相扣。

    “不要一个人扛,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可以吗?”

    “我……”

    叶怀瑾欲言又止,几乎在这一瞬间,她想把穿越者的事情全盘托出,可是想起邱寒松寻找她时那狠戾又绝望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退缩了。

    他本来就已经很忙了,而她又得罪了系统,即使在自己的世界,姜仁泊和潜伏在暗中的敌人也不知凡几,数次暗杀都是冲她来的,她不能再把邱寒松牵扯进去。

    “……”

    望着叶怀瑾沉默的侧脸,邱寒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周身的气息越发冰冷,叶怀瑾还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就在她以为邱寒松要彻底失望,又或者两人得打上一架的时候,邱寒松突然道:

    “刘静雅,那个女孩没有那么简单吧。”

    叶怀瑾面露讶然,邱寒松沉沉地看着她,终于确定了什么,脸上的阴郁在下一秒转变成了浓浓的悲伤,他半蹲下身,仰首望着叶怀瑾,低沉的声音几乎哽咽:

    “怀瑾……可是不信任我?”

    清俊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环佩玉石触碰到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精致华美的长袍沾上了灰尘却毫不在意,他紧握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膝前仰望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只满满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他脸色发白,眼眶泛红,看起来又矜贵又可怜,叶怀瑾不由呼吸一滞,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就在她嗫嚅着嘴唇,差点要说出口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急切地敲响,恬玉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

    “小、小姐,有消息说,老爷他——弃城而逃了!”

    因为内容过于荒谬,叶怀瑾根本没反应过来,过了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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