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寒松根本没有在意皇帝越过他先给四皇子挑了马匹，在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父皇那边后，他就静悄悄走到了叶怀瑾身边，聊了两句就眼尖的发现她的高马尾歪了些，白皙的脖颈黏着几缕发丝，肌肤微微渗着汗，像是方才经历过了一番跑动。

    “怀瑾，你这边头发乱了。”

    他出声提醒，下意识伸手替她拭去了额头的汗珠，视线在落到她朱红的发绳时，心里却生出一股怪异的想法，余光不自然地瞄向一边。

    奇怪，刚才见到的皇弟他……今日的装束是不是和怀瑾有点像？

    “啊，是么，”叶怀瑾拨拉了几下，不以为意：“可能是刚才和叶连岸切磋的时候弄乱的吧。”

    “叶连岸？”

    邱寒松疑惑的重复了一句，手上已经格外熟练地帮她重新将头发扎好了，甚至还别出心裁地编了一小束鱼骨辫编进马尾，将那一红绳没进黑发里，这才看着顺眼了些。

    “哦，就是我爹收养的一个义子。”

    叶怀瑾简略的介绍了一下，随后聊起她担忧的事情：

    “如果他所言非虚，那父亲去了百越后就等于是音讯全无，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你在宫中可有听过什么消息？”

    邱寒松沉思：“说到这个的话……近来南方的确战乱四起，屡有异族袭村的噩耗传来，还有一支起义军似乎也正在扩大规模，四处散播些奇怪的谣言……但此事在下已经悉数上报父皇，想必不日就会派人前去增援，叶将军英明神武，定不会有事的，怀瑾你也别太担心。”

    他柔声安慰，叶怀瑾点了点头，心里的忧虑却越发浓重，甚至隐隐泛起一股不甘——要派增援，想必是从叶连岸这些人之间挑吧？

    无论如何也没有她的份，兵权也是，父亲凭什么把叶家军托付给了叶连岸？论身手，他远不如自己，论见识，常年驻守长阳的他又能比她强到哪去，可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叶连岸，对她则是不由分说地关禁闭，一切就因为她是女子吗？若是她也能去，若是她也能率军出征……

    “太子殿下，您该挑选马匹了。”

    这时，有人大着胆子上前，他弓着身，视线不住在叶怀瑾和邱寒松两人身上兜转，身体却毫无停顿地朝邱寒松行了一礼，又毕恭毕敬道：

    “诸位大人都选好马匹了，这匹是微臣特意为您准备的上好良驹，体态修长，血统高贵，跑起来一日千里，定能祝您在秋猎中旗开得胜。”

    叶怀瑾望向他手中牵来的马匹，它的鬃毛是纯正的黑，没有一丝杂色，肌肉结实紧凑，胸廓深长健美，背腰平直流畅，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确是匹不错的马。

    此刻它正和她的踏雪亲昵地站在一起，她极好的眼力能清晰看见男人攥着缰绳、暗暗用力到颤抖的手，可惜这匹黑马却丝毫不买账，完全不理会拽着它的拉力，自顾自和踏雪贴得愉快。

    “哈。”

    叶怀瑾笑出了声，她看向邱寒松，见他也察觉到了这一幕，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唇边笑意更深了，她打趣道：

    “看来这马和你还挺有缘，某些地方可真够相似的。”

    邱寒松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去问到底哪里“相似”，而是沉声谢过了对方的好意，将缰绳牵了过来，而这时皇帝那边也都结束了准备，乌泱泱一群官员侍卫簇拥着他朝这里走来，一个伶俐的太监小跑过来，将待会要用的弓箭等猎具呈给两人，随后转身高声道：

    “诸位大人，那么秋猎现在开始，时间为三炷香，各位可选择跟从陛下也可自行狩猎，但请务必当心的是，西南方向最深处是一片野林，因为过于危险，没有划入狩兰场范围内，还请各位大人注意安全，莫要走远。”

    所有人都颔首表示了解，叶怀瑾已经跃跃欲试，她纵身跳上踏雪马背，如山鹰般凌厉地扫视四周，思索着从何处进树林，就在这时，她旁边也慢悠悠走过来一匹马，它同样浑身雪白，身形比踏雪稍微矮小些，眼睛却清澈明亮，脑袋滚圆，看着很是乖巧，而马上坐着的是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戚岁红笑眯眯地歪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活泼可爱地朝她打招呼：

    “怀瑾姐姐，我们又见面了呀？你想抓什么猎物呢？”

    “皇弟，你年岁尚小，应当由侍卫贴身保护才是，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然而还没等叶怀瑾回复，邱寒松温和的声音响起，他同样骑着他的黑马来到这边，和戚岁红一左一右将叶怀瑾夹在中间，像是没看到戚岁红骤然冷下来的表情，他依旧彬彬有礼道：

    “郡主武艺高强，驾起马来你恐怕跟不上，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由在下随她去吧。”

    “呵呵，”戚岁红丝毫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嘲讽地勾起唇角：“本殿下还没说要陪她去呢，皇兄就这么迫不及待？该不会是怕我将姐姐抢走，才这么如临大敌吧？”

    “你、”邱寒松心头突的一跳，他敛了笑意：“皇弟这话是什么意思，你……”

    “太子殿下。”

    一道深沉苍老的声音响起，几人身后走来一名老者，他穿着对襟圆领的深紫色宽袍，衣角缀着凌云的仙鹤补子，头上一丝不苟地戴着官帽，望过来的眼神幽深而充满考量，视线在扫到叶怀瑾时又平静地悄然移开。

    “姜首辅。”

    邱寒松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微微点头，唤出了此人的身份，姜仁泊垂首道：

    “陛下希望您能跟随一起，还请太子殿下挪步。”

    他动作一顿，视线落到不远处，一身暗金戎服的皇帝威严地看过来，微抬下巴示意，邱寒松抿唇，不得不驾马跟着过去，只是同叶怀瑾擦身而过时难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被戚岁红冷冷嘁了一声，这一幕被皇帝尽收眼底，他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却是什么也没说，而是一甩袖，带着邱寒松走远了。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想起刚刚被注视时那种毛骨悚然的冷意，叶怀瑾攥住缰绳的手一紧。

    那就是姜仁泊？

    当今朝廷势力三分，一为皇权，二是以总管太监王平为首的宦官集团东厂，而另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则是以世家大族为主的西阁，其中作为代表的就是首辅姜仁泊，听闻他向来与亲近寒门的太子不和，在朝堂上多有冲突，如今他和邱寒松走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怀瑾姐姐，别看那边啦，他们都进去了，我们也快点。”

    戚岁红甜甜地催促，叶怀瑾睨他一眼，换来毫不在意的一个灿烂笑容，她微微蹙眉。

    这小孩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吁——”

    无视了戚岁红的叽叽喳喳，叶怀瑾一扯缰绳，目不斜视地驾马冲进了树林里。

    百越那边可能真发生什么了，等回头还是要派人去查一下，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也不至于十天半月连封报平安的信都没有，今日的秋猎或许就是个机会，若是她夺得了第一，那能否让皇上许诺让她去出征……

    叶怀瑾心里想着父亲的事情，不由加快了速度，戚岁红也随之提速，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

    “怀瑾姐姐！”

    他在后面喊了几句，声音都被呼啸的风声吞没，叶怀瑾仍旧头也不回，眼睛紧盯着丛林的动静，瞅准时机搭弓射箭，短短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猎到了一只野鸡，被她甩着鞭子卷到身后的箩筐里，速度却半点没减，反而越来越快，戚岁红很快就被拉开了距离。

    “……”

    戚岁红咬牙，凌冽的风刮过脸颊，擦得他皮肤生疼，身下的马儿在因他粗暴的动作而难受地嘶鸣，他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目光紧紧追随着叶怀瑾的背影，眼看着那抹鲜亮的身影就要拐过弯没入深林，他不得不作出决定。

    他垂下胳膊探到身后，状若无意地比了个手势，很快，前方的马匹没多久果然放慢了脚步，戚岁红顿时眼前一亮，赶紧用力勒住缰绳，然而似乎是因为太过突然，他的马没反应过来，马蹄蹬在地上，深深陷入草地里，滑出长长一条泥线。

    “哇啊！”

    戚岁红睁大眼睛，因为惯性整个人前倾出去，几乎要被狠狠甩出，他发出一声惊呼，眼前立刻天旋地转，但就在他快要从马上掉下来时，一双手伸过来，抵着他的背将其推起，让他重新稳稳坐回了马背上。

    “跟不上就别强行追了，摔着了可没人伺候你啊。”

    叶怀瑾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她一低头，发现戚岁红正脸颊泛红，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目不转睛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不由笑了笑，心里暗想到底是个小孩，以后多管教管教也许还不算太没救。

    随手拍拍他的脑袋，叶怀瑾转而戒备地环顾四周。

    刚刚她似乎察觉到了猛兽的气息，是错觉吗？

    叶怀瑾没有发现，在她转身的刹那，戚岁红的嘴角就勾起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幽深的眼眸中没有半点光亮，而是满满的深沉阴暗，眼底仿佛翻涌着无数恐怖而扭曲的欲.望，攒动着，窥视着，只等待一个时机就会喷涌而出，活活将人吞噬。

    “怎么办，怀瑾姐姐，我真是越来越想得到你了……”

    戚岁红低声喃喃自语，而在树林深处，危险庞大的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