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此问何来，倪培卿也低头。
腰间的玉佩，原是今日要还于她的。
“我该怎么做？”
只是，在他终于妥协的那一刻，少女粲然一笑：“我给你的玉佩呢？”
他从怀中取出，递进她掌心。
而后，点翠慢摇，就在他眼睫之前，是女孩俯身而来。
腰间微动，他下意识想去按住那只手，只是那人退得快。
抬起的手指不及收回，入眼是已然漂亮系上的环佩。
“其他的还没有想好，但是这个，不许摘。”她说。
“……”
轻轻抚上这白玉，倪培卿在对面的注视中整理了一下。
“我对公主如何，殿下不是一直看着么？”
这句话噎人，邵韵卓尴尬。
他确实有提防这个少年，一来是皇妹的态度，二来也是出于谨慎。
邵韵时对倪培卿，推崇有，利用有，更多的，却是隐隐的担忧。
许是兄妹连心，他也是越来越发现此人的能力之强，也正因此，才想要把控。
他学过帝王之术，自然晓得用人不疑的道理，可要倚重一人，又岂能轻言交付。
“倪兄一心助我，这份情谊，我自铭记。”邵韵卓道，“至于皇妹，她有自己的选择。”
“在下明白。”
门开，那人踏月而去。
邵韵卓转首，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有暗卫落进：“殿下。”
“今日起，不必再跟着倪培卿了。”
“是。”
末九见人出来的时候，直觉他心情并不好。
虽说主子心情大好的时候也不算多，可今日却到底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
“公子，”他迎上去，却注意到主子腰间的不同，“公子不是说今日要还回去么，怎么……”
话没说完，他就刹住：“公子不高兴？”
“很高兴。”
这不鬼扯么？这满眼满脸的，那一点写着高兴？
但是主子偏非要嘴硬，他又能说什么。
夜晚的街道上无人，末九跟上几步，他猜不透主子心思，只能换了话题：“公子去年坚持要离开兖南入京，将军其实是不同意的。公子跟将军定了三年之约，如今过去半年，末九日日看着，却觉得不值。”
“……”
“公子刚回来，就已经因为小公主伤过几次，末九原是觉得那做哥哥的该是有几分真心，可公子为了他殚心竭虑，他又做了什么呢？公子莫怪末九多嘴，这日日监视着我们的人中，他承安府里的最甚。”末九说着有些义愤填膺，“周舣是公子暗中教习出来的，二话不说就送于三殿下，之后切断关系，不闻不问，末九知道，你是想要避嫌。他周舣感念三殿下知遇之恩，如今，怕是只知王爷不知公子了。”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崇轩……他是药谷传人，却也是神医木老先生因着夫人的关系，特意留给公子的。公子，你知道的，将军并不喜欢你管江湖事，夫人走后，你也答应过将军绝不插手。可是末九有眼看着，公子从来不曾放手。末九曾经以为公子是不想夫人和老门主的心血白费，可如今才晓，公子原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公子，值得吗？”
“这话，不妨换个人，换个问法。”倪培卿停下脚步，人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是真的敞亮极了，“你去问我爹倪将军，戎马半生，孤守兖南又痛失所爱，值吗？”
末九不说话了。
“这是我欠她的。”
末九想问，这个他是谁。
倪培卿却复又低头往回走去：“大桓，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末九跟上。
不久之后，沈家与孙家的婚事定下，乃是圣上赐婚，沈家公子亲自入宫领的旨。
那一日，邵韵时沿着高高的宫墙，亲眼看着那个不久前还总在自己面前红了脸的少年郎端着圣旨踏下宫阶。
沈仲哲的身影渐行渐远，没入清晨的薄雾里。
无人的角落里，邵韵时驻足良久。
惆怅来得无知无觉，甚至颇为矫情。
收拾好心情下了宫楼，不想，却是对上几人。
为首的，正是南宫初。
皆是文臣，躬身唤她公主，包括那个男人。
她颔首算是应了，目光掸过。
“这沈尚书家的公子如今定了亲，倪将军，令公子是不是也该抓紧些了？”
粗犷的声音，一听就是武将来的。
果不其然，后边不远的地方，倪将军伴着几人下朝路过。
青色朝服与邵韵时面前的一应绛紫，着实分明。
“呦！驸马爷！”率先开口的还是刚刚那位。
邵韵时不知此人可是故意的，如今谁人不道一声南宫尚书，这一声驸马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别树一帜。
南宫初倒是如常笑着：“倪将军、周侍卫。”
周侍卫？邵韵时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周舣，多时不见，此番周舣换了一身官服，还真是没认出来。
他经由三皇兄举荐，又通过武试擢考，如今在京郊大营任事，从教习之事。比之之前，莽气依旧。
倪将军向来是不大与大家打交道的，点了头便就罢了。
只对着邵韵时，他拱手一礼：“见过公主。”
“倪将军不必多礼。”邵韵时跟着矮身。
周舣也是那南宫初开口让开一道后才留意到这儿还有个姑娘家，想打招呼却已经过了时机，此番才立刻跟着上司一道作揖。
看起来，倒像是倪将军带着他似的。
周舣是三皇兄提携，落在旁人眼中，怕是此时已经将倪家与三皇兄划为一路。
三皇兄是嫡子，倒是不必藏拙，至于倪将军——
怕是根本不屑于在意这些目光。
也不知这是不是三皇兄的小聪明了。
思及此，邵韵时莞尔：“政务繁忙，还请各位将军大人先行。”
南宫初负手揣着朝笏，擦肩而过，绛紫的广袖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裙裾。
邵韵时不着痕迹地蹙眉，然后在一声公主中，回神看去。
倪将军顿了一下：“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已经过去的身影一顿，而后径直离去。
周舣有点眼力见，也先行离开。
倪将军留下自己，是邵韵时始料未及的。
对于这位将军，邵韵时一直怀着敬意，且愧疚。
她忘不了前世那些流过的血，还有那刺向战马的一剑，以及嘶吼的“莫回头”。
那是为了大桓战到最后一刻的人，亦是大桓的脊梁。
只怪造化弄人，到底，她却是与倪家，势同水火。
这一世，更是几次三番想要杀了他的儿子。
甚至，她也真的尝试这么做过。
而这位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她一句不是。
犬子奉旨教□□，便就该承担这个结果。
这是那天他说过的话。
他留倪培卿在韶华宫养伤，便也是替她给世人一个交待。
免叫帝王家与将臣生隙，为人诟病。
于情于理，眼前人都值得她恭敬。
“将军，可是有事？”眼前人虽是留下，却迟迟未开口，邵韵时诚挚道，“但说无妨。”
“公主，此事本不该由老臣来说。”倪新望做了一辈子将军，鲜少与少女打交道，更何况还是个小公主，每个字都咬得斟酌，“犬子鄙陋，与公主乃是云泥之别。”
邵韵时千算万算，也没能猜到倪将军竟是为了这等事。
这对父子并不相像，平时也像是各忙各的，便是倪培卿受伤，倪将军碍于韶华宫乃是公主居所，未曾再来探病。
以至于她险些忘记了，倪培卿可是倪家独子，倪新望又怎会对他不闻不问。
她逼着倪培卿戴着自己的玉佩不准摘，如今怕是无人不知那是她的手笔，连南书房里的小姐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的无非是公主好生霸道，这么多年竟是还对倪家公子不死心，倪家公子无心，她竟是要用一块玉佩斩断倪公子的所有桃花。
这是她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听到大家当真信了，本是该满意的。
可这会儿听倪将军言及，邵韵时只觉忐忑。
如果倪培卿算得上是鄙陋，那这世间还有什么真正的云泥之别。
“将军……我与倪培卿……”这一张嘴，邵韵时才发现根本无法解释。
说我不过是放出舆论，只是要借用你的儿子钓一条鱼上钩吗？
说这其实只是利用，不必当真？
倪新望却先接了话：“公主是个一腔赤诚的姑娘，只是老臣想，或许公主误会了犬子。”
“什……什么？”
“老臣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并非对公主无意，只是此子肖我，不会表达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