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雨声淅沥,搅得牧时舟更是心神不宁。
她看着面前的二人,几乎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儿是陪决街,不是电视台吧?!
随即响起的男声比她还要惊讶。
“小船儿?你怎么会在这?!”
老李看着走进来的牧时舟,惊得将手中牌往桌上一扣,原本大大咧咧在木板凳上搭着的脚,有些尴尬地放回到了地上。
另一边,兰铜还没搞清楚情况,老李看着他这个钢锈的脑子,恨铁不成钢,压低嗓子提醒他。
“小牧,牧时舟!忘了?台里新节目的记者!”
兰铜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立刻板起了脸。
“你,”兰铜指着牧时舟,威压颇重,“来这干什么?”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牧时舟盯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台长,视线又转到一旁的老李身上,直觉这二人有什么事瞒着自己,难得鼓起勇气,开口回答:“台长,是我先问的。”
她的神志逐渐清醒了过来,脑海愈发冷静,“您二位怎么会在这?”
“你别管这个。”
老李忍不住了,连领导架子也顾不上再摆,急赤白脸地走到牧时舟身边。
“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现在就走。”
“您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牧时舟盯着那双略显浑浊的眼,她跟着老李干活几年了,直到这时,她才猛然惊觉,好像从二人认识起,面前这小老头就长这样。
他有过年轻的时候吗?
牧时舟的心中忽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老李却是没想到,一向臊眉搭眼的牧时舟,竟然会跟自己顶嘴。
他眼角的皱纹更深,看了眼四周,将牧时舟扯到一边,面色严肃。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趁现在还没被人看见,我送你出去。”
“你怎么送她出去?”
二人身后,清冷的男声突兀响起。
“姓陆的,来了?”
兰铜在一旁打招呼。
老李的后背却是瞬间冒起一层冷汗,他用身子挡住牧时舟,转身看向那许久未见的男人。
“哟,小陆,这么久不见,还是这么......”兰铜打量他片刻,绞尽脑汁从自己浆糊般的脑子里搜寻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和蔼可亲。”
“......”
沉默,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好半晌,一声轻笑响起。陆岸抬眼,眼里还有未完全消散的笑意,他用视线示意老李身后的牧时舟,“那和蔼可亲的我,想知道你,要怎么送这位出去。”
“哎呀,她不就是——”
“——她就是我亲戚,小姑娘好奇心重,让我带她进来看看世面,我这不就要把她送出去了嘛。”
兰铜刚想开口,就被老李打断。
他笑呵呵地看着陆岸,推了推牧时舟后背,用气声在她耳边怒吼:“快走!”
牧时舟从善如流,只不过并没有走出去,而是走到了陆岸身边。
“我怎么不知道,你一个半道成人的家伙,在人间还有亲戚呢?”
陆岸的声音中满是戏谑,老李却并没有注意到其中的猫腻,只一心催促着牧时舟:“门口在那,往哪走呢!”
一旁的兰铜实在看不下去,再次开口:“姓陆的,你就别——”
“——别这么严格了!”话刚开口,就又被老李截断,“当给我这个师傅一点面子。”
陆岸再忍不住,紧绷着的脸泻出一丝笑意。
“我只是想说,她是我带来的,你要怎么带她走。”
“啥?!”
老李的目光在面前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还是没搞懂现在的情况。倒是身后的兰铜再看不下去,坐在一边无奈开口。
“人俩认识!”
“啊?!”老李转头看他,“你怎么不早说。”
“是我不说吗?是你拦着不让我说啊。”
眼看着二人又有要斗嘴斗个没完的趋势,陆岸立刻开口打断。
“介绍一下,牧时舟,陪决街的新居民。”
两人的话音戛然而止,齐齐转头看向牧时舟。
“她?!”
......
“所以你也是书中的配角?”
“哪本故事簿里的?”
“什么时候引渡来的?”
“怎么就跟陆岸这小子搭上了?”
“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一连串应接不暇的问题,牧时舟张了张口,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回答哪一个,只能从其中挑了一个最好回答的。
“我也不知道主任您也是陪决街的啊。”
“这也是,”老李认同地瘪了瘪嘴,随即轻咳一声,坐直身子,又习惯性地摸了把自己的脑袋,仿佛这不是陪决街里的一家破旧饭馆,而是齐海电视台。
“我是这儿的上一任引渡人,”他拿鼻孔对着陆岸轻哼一声,“以前呢,也就是干这家伙现在在干的那活,负责把你们从书中引渡来陪决街。”
说着,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牧时舟,摇头:“这么些年也没看出来啊,没想到你这人这么普通,居然也能是书里的悲惨配角啊。”
牧时舟:“......”
你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我啊。
“她以前是神仙,比你这只会耍刀的厉害多了。”
牧时舟有些惊讶地看向一旁,她没想到陆岸竟是会帮她解围,反观那人却是一脸平淡,好似方才压根没说过话。
这下老李倒是对牧时舟有些刮目相看了,“没想到,没想到啊!还是个有本事的。”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兰铜冰冷的声音。
“姓李的,过来端菜。”
一句话,老李就屁颠颠地跑向了厨房。
“所以台长才能让你来工作,原来如此。”牧时舟知道了这几人之间的关系,这才恍然大悟。此刻看着老李的背影,啧啧感叹,“主任居然还有这一面,我以为他只是跟台长比较熟而已。”
“他俩是同一本武侠小说里的死对头,”陆岸开口说道:“缠缠绵绵生死大战了八百章。最后一个被另一个的下属捅死,另一个被男主杀了。”
“......”牧时舟沉默片刻,向老李报以同情的目光,“难怪这俩人见面就吵,原来是宿敌啊。”
陆岸看向厨房里那两个吵吵闹闹的忙碌人影,却不知怎么,忽地想起兰铜即将回到书中时,拉着自己恳求自己的画面。
“是啊,”陆岸摇了摇头,“宿敌。”
二人说话间,老李已经把菜端了上来。
“本来也是想回来给陆岸送行的,这顿就当年夜饭和送行饭一起了吧!”
“送行,什么送行?”牧时舟满头雾水。
“他不是马上二十年一到,就要——唔!”
一只红焖大虾被塞到他的嘴里。
“就要到八百岁了。”
老李被烫得嗷嗷喊,好不容易将虾吐了出来,被陆岸这么一打岔,也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只剩下火辣辣的舌尖刺激着他的神经。
老李狠狠瞪了陆岸一眼,开口骂道:“这虾没剥壳!”
“嗯。”
陆岸无波无澜地回看他一眼,像打在了棉花上似的,老李自讨了个没趣,索性甩手回了厨房,继续端菜。
不多时,那俩人就出了厨房,菜终于上齐。
桌上菜品丰盛,清蒸鲈鱼打了个粉白的底,雪肉吸足了汤汁,油滋滋的。红烧猪蹄已被炖得软糯,糖色挂在表面,让人看一眼便唇齿生津。油焖大虾个头极大,嫩肉从壳里半透出来,看着就鲜甜十足。摆在中间的,是精致的五彩饺子。兰铜用不同颜色的蔬菜汁和了面皮,一个个色彩浓重的小胖墩躺在盘子里,叫人都舍不得下口。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菜色,牧时舟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一旁脱围裙的兰铜。
“台长,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啊。”
面对牧时舟的满目崇拜,兰铜还没忘了自己是她领导,矜持地点了点头。
“仅此一回。”
“可拉倒吧,他这人就爱鼓捣吃的!搞得也不好吃,没出息!”老李立刻毫不留情地拆台。
牧时舟已经馋得对二人的吵闹充耳不闻,伸出筷子就夹了口鲈鱼。
“嗯!鲜!”
再夹一口饺子,语气更加惊喜,“嗯?口感层次真牛!”
她一边吃,一边夸,等都尝过一遍后,发现那俩人也不吵了,兰铜两眼生光地盯着她。
“好吃?”
“以我尝遍美食的经验保证,”牧时舟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都顶级好吃!”
“你说真的?”
一旁陆岸想起了那碗美味的泡面汤,点头肯定,“她说好吃,那应该是真的好吃。”
这下可给兰铜感动得不行,他从书里做饭做到人间,没一个人夸过他做饭好吃,只有牧时舟,只有牧时舟......他看向牧时舟的眼神里顿时充满着“知己难寻”的泪光。
“小牧是吧,”兰铜激动地要握她手,“今儿咱们必须不醉不归!”
牧时舟放下啃了一半的猪蹄,胡乱抹了把手,就连忙接住台长的示好,“不醉不归!”
陆岸盯着那只还沾着油花的手,与旁边的老李一起,默默闭上了眼睛。
窗外,一轮弯月悄悄爬上了屋顶,散下橘黄色的光晕。
雨早已停了,地上的青石岩被方才的滂沱冲刷了个干净,上面还挂着还未顺着石缝落尽的水滴。
屋内,牧时舟已是醉得脸色绯红,举着杯子还要跟兰铜碰杯。
“来,老、老兰,咱们干了!”
得,都改口叫上老兰了。
一旁的陆岸也忍不住了,无声地揉了揉太阳穴。
“干什么干!就你那点酒量,放台里都不够王春生喝的。”
老李脾气急,看了眼已经倒在桌上打呼噜的兰铜,直接上手将那酩酊大醉的女人扯开,拍了拍牧时舟的脸。
“醒醒,我送你回去。”
牧时舟轻轻掀了下眼皮,眼中满是水雾。
“什么?送我、围、围巾?哪呢?”
牧时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满屋子乱转,“哪、哪有围巾?”
老李额头青筋直跳,将这小祖宗按着坐下,“我说的是送你回去。”
“哦。”牧时舟好似恢复了一瞬的清明,失焦的眼神落在陆岸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伸出手,指向坐在对面的安静男人。
“我要他送我回去。”
“他?”顺着她的手指,老李怀疑地看了眼陆岸。
陆岸没说话,只是微微挑眉,表明这可不是自己强迫的。
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坏小子!
老李心里骂了一句,决定无视牧时舟的意愿,“那家伙看起来就不安好心,你跟他在一块多危险呢。”
老李架起牧时舟的一只胳膊,“我送你回家。”
“不要。”明明醉成这个样子,但身手却是异常的灵活,泥鳅似的,从老李手中钻了出来,晃晃悠悠到了陆岸身前。
“你还欠我个答案。”
牧时舟扒住陆岸的衣领,眼中映着他的脸,眼睛一弯,连带着那里面的冷脸也好似带上了笑。
“你送我回家。”
陆岸眼睫一眨不眨,感受着身前这软软一团暖,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热。
“好,”他听见自己说,无视了身后气鼓鼓的老李,“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