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兰老太太今儿个起了个大早。

    年纪大了,人本来就觉少,再加上自从前年老伴儿和女儿一家在那场车祸里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睡好过。

    早上六点起床,做完晨功就出去买菜,买完菜回来自己凑合吃上一顿,就到了雷打不动看《养生堂》的时间。等看完节目再吃上那么几口饭,就可以眯眼开始“烫烙饼”了。

    这就是她的一天。日日如此,枯燥了这么些时日,最为热闹的时候,还是小年夜那天,她被那个叫牧时舟的莽撞丫头撞了一身,跟她阴差阳错地吃了顿两个人的饺子。

    昨晚睡前兰老太太就想到了那顿饺子,这一想,就把她久违的馋虫勾了出来,在她肚子里游荡了半夜,让她在凌晨四点就睁开了眼。

    天没完全亮,从黑里泛出蓝来,兰老太太踏上了一路倾泻的墨色,赶去集市上买饺子馅。等零零总总的吃食都采买完后,兰老太太便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没想到路上却被那还未化完的冰凌子滑了一跤。她自己觉得没事儿,却把旁的路人吓了一跳,硬是把她送去了医院,确认老太太啥事儿都没有以后,才放心离开。

    兰老太太一边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一边敲打着腿脚站起身来。

    四处都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钻进兰老太太的鼻腔里,让她有些恍惚。她上回来医院,还是为了见老伴儿和女儿外孙女最后一面。转眼就过去了这么久。

    想到这儿,本打算就此离开的兰老太太停下了脚步,转而走向了家人曾经的病房。

    他们离开以后,兰老太太就把有关他们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没允许自己再看一眼,就连他们常去的地方,她也不再涉足。

    但她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想念他们。

    刚走到病房门口,还没等她触景生情,便看见从那病房里走出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却好似没看见她,径直把她撞开。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礼貌!”兰老太太有些不高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以后走路看着点!”

    女孩儿充耳不闻,木然向前走去。

    兰老太太不满地嘟哝几句,便懒得理她,打算进入病房,推开房门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那女孩走的方向不对……兰老太太猛然回头,那里没有其他病房,只有通往天台的楼梯间!

    想到这,兰老太太立刻颤巍巍赶了过去,趴在门缝那看了一眼,却见方才那女孩儿已是站到了天台边缘!

    兰老太太看着雷厉风行,实则却是个没主见的,一生顺遂的老太太没经过什么事儿,此刻被面前的场景吓得六神无主,当即便软了腿,跌跌撞撞跑到楼下喊人,没成想竟是碰见了牧时舟。

    牧时舟见老太太慌张得满头是汗,话都说不利索,连忙将她扶住。

    “怎么了?您慢慢说。”

    兰老太太好不容易将气喘匀,颤着嗓子开口:“小牧,有、有人在天台,要跳楼!”

    牧时舟一听这话,原本轻松的神色也收了起来,安抚兰老太太:“您别急。这样,您现在打电话报警,在警察来之前,您就呆这儿,哪都别去。”

    牧时舟交代完,立刻转身向电梯间走去。兰老太太立刻抓住她的手,宛如一只惊弓之鸟。

    “那你呢?”

    “我上去看看,”牧时舟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语气柔和,让她安心,“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牧时舟紧走两步,身后那人却叫她。

    “小牧!”

    牧时舟回头,只见那一向要强的老太太半张着嘴,颤抖着想说什么,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向她挥了挥手:“快去吧,别出事儿,都别出事儿!”

    牧时舟点头,快步向电梯间跑去。四周的人来来往往,每人脸上都是一副焦急神态,让牧时舟更加心焦。可人越急,事情就越不如人愿,医院的电梯如同乌龟一般,顶上那猩红数字在牧时舟的焦急等待下,愈发不疾不徐,好似专门要惹人发火一样,每到一层都停上一停。

    牧时舟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她以前跟老李跑过几次跳楼的新闻现场,知道对这种事件而言,时间就是一切。跳与不跳,全在那楼上人的一念之间……

    想到此处,牧时舟再不犹豫,转头就跑向一旁的楼梯。

    齐海医院一共十四层楼,牧时舟在跑到第六层时,就丧失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就向后栽去。

    真没用啊,倒下去的时候,牧时舟苦笑,就自己身子这虚弱的程度,别说回去台里干苦力了,怕是想撑完接下去三个月都难。

    牧时舟做足了磕得头破血流的准备,却陷入了一个温软怀抱。

    “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三个月就要死了。”

    陆岸皱眉看她,不明白这人分明这么虚弱,为何还要这么着急。

    “知道啊,但不是还有三个月嘛。”牧时舟咧嘴一乐,试图站起身来。

    陆岸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了,我带你上去。”

    “嗯?”牧时舟诧异,这个小灭霸居然会善心大发。

    她这一声疑问落在陆岸耳中,却让他以为是对自己的不赞同。

    “这儿没人。”陆岸扭过头去,环顾一圈四周,轻声开口,“所以我这不算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陆岸将包里的黑斗篷拿出,重新系于身上,认真地看向牧时舟:“不过就三个月了,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我会帮你。”

    “嗯?”

    不等牧时舟反应过来,自己就被裹于一片黑暗之中悬空而起。

    不过短短一瞬,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牧时舟的脚终于落到了实处,还不等她完全站稳,陆岸便将她松开。

    刺目的阳光几乎让牧时舟有些晕眩,眼前重影逐渐散开,在那光斑的中间,立着个女孩。

    女孩站在天台边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背影看起来寂寥又脆弱。

    就在那虚空之中,女孩缓缓迈出了一条腿。

    “你等等——”

    牧时舟下意识地大吼一声,把那女孩惊得收回了脚,转头向她看去。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花骨朵一样,稚嫩的脸上却是一副跟年纪格格不入的清冷。

    见来人不是警察,她这才收起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惶,淡淡地看向牧时舟。

    “我不认识你,你无需管我。”

    女孩的声音平静而笃定,让牧时舟的心略微定了定。她看了眼女孩风中飘舞的头发,试图从她的眼睛里寻出一丝求生的渴望。

    “对啊,你想想,要是你跳下去,临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陌生人了,不觉得可惜吗?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你就不想见见他们吗?”

    牧时舟循循善诱,边说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

    “不,这很好。”女孩笑了,认真地盯着牧时舟的眼眸,笑中含着恨,“那些人,我一个都不想见到。”

    女孩低下头,牧时舟看不清她的表情,“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唔。”牧时舟心念一动,收起了语气中的关心,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无所谓地看向女孩。

    “确实,活着没什么意思。我也跟你说实话,我只能活三个月了。”

    牧时舟找了个墙角,靠着坐了下来,一副随意聊天的模样。

    “我一直在想有什么舒服的死法,在那之前漂漂亮亮地去死,但我怕痛,所以一直还没找着。”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跳下去的话,死相会很难看,还会遭受很多痛苦?”女孩咧开嘴,笑意却不达眼底。

    牧时舟原本的说辞被女孩说中,面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

    女孩倒是不介意,她语气柔和,轻巧谈论着死亡,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没关系,我不怕丑,也不怕痛。”

    女孩将衣服掀起,“跟这些比起来,死又有多痛呢。”

    牧时舟看着女孩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女孩放下衣服,语气轻轻,说出来的话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中。“我也想知道,但从没有人告诉过我原因。”

    “都过去了,你不需要为我感到难受。”女孩看着牧时舟脸上不忍的神色,竟是反过来安慰她,“至少你身边还有人陪着你。”

    女孩看向牧时舟身边的陆岸,“他是你男朋友吗?”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促狭,难得有了些这个年龄人该有的鲜活。

    牧时舟瞥了眼一脸莫名的陆岸,尴尬地摇了摇头。女孩却是转过头去,并没看见牧时舟的否认,“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女孩声音轻轻,“反正咱们都要死了,你就权当听个乐,听完就忘了也没事。”

    牧时舟像是抓住了什么,站起身来,立刻将话头接上,“好啊,听完你的故事,说不定咱们到了下面还能当朋友呢。”

    “朋友……”女孩咂摸了一下这个词,低下头去,又是轻轻一笑。好半晌,她看向牧时舟。

    “你有抽过烟吗?”

    牧时舟一愣,摇了摇头。

    “我以前有个朋友,她特别会抽烟。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正被一个男同学欺负……”

    女孩抬头看天,眼神怀念,陷入了长久的往事之中。

    “她用烟头将那男的烫得不敢还手,哭着跟她求饶,说以后都不会再碰我。”

    “在那之后,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她。可她嫌我没出息,让我这种乖乖女理她远点。也是,她是职中有名的大姐大,哪看得上我这种在哪都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我有些不甘心,跑到职中,问她能不能和我做朋友。”

    “她怎么说?”牧时舟竟是把这故事听了进去,甚至还有些好奇。

    “她点燃了一支烟,让我试试,说要是这都不敢,那就别再异想天开了。”

    “那你抽了吗?”

    “没有。”女孩摇了摇头,“我一闻到那股烟味,就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平白让她看笑话了。”

    女孩禁不住乐了,好似又回到跟那人成为朋友的那天。学校门口,烟头上的星火映亮那人的眉眼,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道光。

    “但她还是让我跟在她的身边。从此以后,我也是个有朋友的人了。”

    “后来呢?”牧时舟忍不住问。

    “后来……”女孩的笑散了,“后来,我跟她说,我喜欢她。”

    女孩站起身来,回复到最初的姿态,声音如刀,字字狠戾。

    “她让我滚,说我是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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