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这片土地上,孕育出的大多是出走的故事,齐海市也不例外。
靠钢铁产业蹒跚走到如今的小城市,时代越新,其赖以生存的城市心脏就越无力。齐海老了,老得留不住年轻人。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换了个新市长后,新官上任,痛定思痛,打算把这齐海的老树抽出新芽来。
新生的第一步,便是发展旅游业。按理说就齐海这鸟不拉屎的三线城市,就算把石头雕出花来,也难以吸引游客,没想到就在前年,一部小网剧为贪便宜来这取景,播出后竟是异常火爆,连带着齐海也误打误撞地火了。
这一火,就连带着城市的经济也沾了不少光。市长看着接连入驻的品牌笑歪了嘴,高兴之余,大刀阔斧地要整改市容,先前那些街边小店拆的拆,搬的搬,原本各式的门脸也被抹成千篇一律。
牧时舟带陆岸去的那家二手店,正是先前她常去的街边小店。那老板娘不乐意自己设计的门脸被漆成跟旁的没两样的死人色,索性搬了店,钻到胡同里,掩在白桦深处。冬天雪从树上漱漱落下,铺在店门前,映着老板娘亲手写着“刹寂”的门脸,古色古香,宛在梦中。
“到了。”牧时舟撩开帘子,带着陆岸走了进来。没走几步,嗔怪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把鞋底在门口踩干净了再进。”
牧师舟有些尴尬地退了回去,在门口地毯上将鞋磨蹭两下,这才抬头看向从柜台向二人走近的女人。女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一身旗袍,眉眼温婉,周身透着股说不出的韵味。这便是刹寂的老板娘温言了。
“小船儿,你好久没来了。”温言笑意盈盈看着牧时舟,将她迎进门去。等拉着她进来后,才发现她身后的陆岸。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牧时舟总觉得温言瞥见陆岸时,脸上掠过一闪而过的惊讶。
“这是我、我远房表弟。”牧时舟脑子迟钝转了一圈,硬着头皮给身后男人编了个头衔。
“噢,表弟。”温言目光柔柔落在陆岸身上,语气意味深长。
陆岸眉头皱起,在牧时舟背后,给温言做了个“嘘”的手势。
牧时舟没发现那二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径直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往那中古沙发上一躺,便掏出手机,一边玩一边懒着嗓子使唤温言:“温姐,给他挑几身衣服。刚来,没衣服穿。”
想了想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牧时舟忙不迭又补上一句,“便宜点啊,促销的就行,超过三十一件就别拿了。”
“知道了,看你那抠门的小气样。”温言失笑,穿过挂着的衣服,来到了男装区。
说是二手店,但店里的衣服却十分精致,所有的衣服都没有牌子出处,反而更像是什么小众的设计款。温言就在这一堆漂亮衣服里,挑出一件黑色暗纹衬衣。她招呼陆岸过来,拿着衣服在他身前比划。
“陆小灭霸,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温言从珠帘的缝隙中瞥了眼不远处的沙发,牧时舟正在玩贪吃蛇,看起来专心致志得很。
“怎么,不在陪决街好好当你的引渡人,跑出来演千里寻亲的戏码了?”温言将衣服贴在他身上,凑到他的耳边,“我怎么不知道,赵青梅捡来的女儿成了你的远房表姐啊。”
“不关你事。”陆岸面色沉沉,伸出一根手指将温言推远了些。温香软玉离怀,陆岸在鼻前摆了摆手,嫌弃开口:“以后少喷点香水,别把你在府里对付你姐那些伎俩用在我身上,没用。”
原来那风姿绰约的温言,就是先前民国替嫁文里的假千金,假千金出了陪决街,摇身一变成了这二手店的老板娘。
此刻温言再不复平常的柔和,瞪大眼睛气急:“你有没有品味啊?!”
这人居然嫌她味道,要知道身上这款香可是她亲手设计的,没少在旁人面前炫耀。离开陪决街这么久,这小灭霸讨人厌的劲真是一点都没变。
温言冷哼一声,随即又露出了笑,只是那笑的下面,藏了点势在必得的心计,“陆岸,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出来的目的,我就马上跟你’表姐’说,你对我心怀不轨!”
温言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牧时舟。陆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冷声道:“很无聊的招数。”
“无聊,但对付你足够了。”等陆岸再将视线收回来时,发现温言已是靠上了自己的身子,离他近在咫尺。“你说,一个龌龊的男人,小船儿会不会继续把你留在身边?嗯?”
温言笑得开怀,像只得逞的猫。
陆岸微眯双眼,想把温言从自己身上扒下来,额头青筋直跳:“姓温的,我数三声,一,二,三——”
“小船儿——”
陆岸的“三”字还没说完,温言便扯着嗓子喊不远处的牧时舟。
人精似的温言才不怕陆岸的威胁,她看出来了,这向来脾气恶劣的小灭霸,能忍她忍到现在,定是对她那好妹妹有所图。既有所图,她便有所凭仗。温言迎着男人脸上的阴霾,挑眉看了眼他,眼中满是挑衅。
“你!”
陆岸刚要爆发,牧时舟已是起身向着这边走来。
“怎么了?是挑好衣服了吗?”
牧时舟一步三晃走过来,还没进来,陆岸便一阵风似的拉开帘子,扯着牧时舟往外走。
“你等等,”牧时舟被拉着踉跄往前,“衣服都买好了?”
“嗯。”陆岸脚步不停,另一只手里拿着方才温言手上的黑衬衣。
“你慢点儿!”牧时舟临出门前,匆忙扭头向后面喊了一声,“温姐,那我们先走了啊——”
话都没说完,就被身边人拉了出去,只余门口的帘子发出清脆的空响。
温言袅袅从半墙颜色后走出,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脸上笑意淡淡。
好半晌,她轻声开了口:“陆岸……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被陆岸拉着走了半路的牧时舟好不容易挣脱开他的钳制,气喘吁吁道:“后面有鬼追你吗?你一个灭霸——虽然是同人文里的,但能不能也有点灭霸的样子。”
“说吧,为什么这么不稳重?”牧时舟终于把气喘匀,抬头怀疑地看向陆岸,“别跟我说你心血来潮想锻炼身体了。”
陆岸:“……”
陆岸吞回“锻炼身体”的说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牧时舟,想了半晌,举起手里的衬衣。
牧时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衬衣。
“衣服怎么了?”
牧时舟一脸困惑,与陆岸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她面上浮起震惊:“不会吧?这衣服贵到需要咱们逃单了吗?!”
陆岸完全听不懂牧时舟口中逃单之类的词是什么意思,他方才纯粹是想让牧时舟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这人竟是帮自己圆好了所有的借口。
“嗯,很贵。”陆岸煞有介事地点头,开口说道:“咱也不是活在偶像剧里,没必要。”
牧时舟:“……”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牧时舟点头,十分欣慰地拍了拍陆岸的肩膀:“才来人间两天,你就长大了。不愧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衣服就给温姐送……”牧时舟展开衣服一看,黑色缎面的衬衣,处处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要是配上小灭霸那张祸国殃民的漂亮脸蛋……牧时舟默默咽了口口水,将衣服收起,一脸正直地看向陆岸,“看在我的面子上,当她送给你的,也未尝不可。”
陆岸懒得抨击这人如此之厚的脸皮,将她拉到阴凉处,开口问道:“衣服也有了,接下来你要去哪实现心愿?”
陆岸不动声色试探,料想牧时舟为了活命,定会将自己的计划向他全盘托出。没想到那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向前走去,“先去医院吧,该给赵青梅交钱了。”
齐海医院的年纪几乎跟牧时舟一样大,墙体的爬山虎已经在冬天的冷风下蜷缩干枯,牧时舟二人路过那光秃秃的前庭广场,走进了医院大楼。
医院病房内,赵青梅正中气十足地跟隔壁床打着扑克。
牧时舟站在病房门口,收回投向里面的目光,谄媚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医生。
“左医生,你看能不能再便宜点,这化疗还得好多次呢。”
路过的护士瞥她一眼,语气不善,“当医院是菜市场呢?救命钱还能讲价?!”
医生年纪不大,长相斯文,他推了推鼻上的眼镜,好脾气地笑。
“牧小姐,我们医院已经给阿姨减免了很多费用了,还请您谅解。”
“……好,我知道了。”
牧时舟听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拖,又看了眼病房里的赵青梅,抬脚向一旁的收费处走去。
等牧时舟交完钱,卡上余额已经所剩无几。无钱一身轻,牧时舟哈哈一笑,气势汹汹向身后招手,“走!”
陆岸看着一副黑老大姿态的牧时舟,忍不住开口:“你这是……穷疯了?”
“……”牧时舟回头瞪他一眼,憋了口中气在嗓子眼:“你懂什么,钱乃身外之物。”
“唔,”陆岸点头,略表赞同,“反正都可以再赚,毕竟你还有工作。”
工作——牧时舟一听这个词儿,就想起了自己已经被台里扫地出门。喉咙里的那口气顿时泄了,她哀嚎一声——
“救命啊——”
陆岸一脸诧异地看向她,牧时舟立刻闭嘴摇头,“不是我喊的。”
说话间,又是几声呼救声传来,一名老太太慌里慌张地跑到医院大厅,脸上满是惊惶。
“快来人救命!有人要跳楼!”
牧时舟看了眼呼救的来人,一脸惊讶。
“怎么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