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逢

    这几日秦昭都在帐内养伤,他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一隅。

    太阳落山后,秦昭半张脸蒙着黑布,掀开门帘,走出医疗帐,走进横扫大本营的寒风中,不知怎的,逛到了西面那片荒地。

    这片荒地叫镇提坝,原是一片荒坟,大本营建成后,S15推平荒地,在上面建起了碑林。

    碑上留名的大多是马革裹尸的烈士,只有一面碑例外,上面刻着S15惩杀的间谍名目,没有生年,只有卒年。据说刻这座碑是为了警醒特种兵们,死亡的不是敌人,便是自己人。

    秦昭背风站着,看见碑林中立着一个颓唐的身影,黑色大衣的衣角在风中左右翻飞。

    许哲察觉到有人靠近,擦了擦下颌上的水珠,转过头看清来人时,眼中的水雾散去,压抑已久的怒意涌上心头,他哑着嗓子质问:“你杀了许知?!我要你偿命!”

    许哲脸上死气沉沉,连怒意都是灰白色,他一步一步地靠近秦昭,腰间的引线迸溅着火花。

    他在这片碑林找了一天一夜,血脉相连冥冥之中给了他一种直觉,他正离许知越来越近。

    许哲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许知”,颤巍巍地一遍遍轻抚这个名字,麻木的脸上泪水纵横。

    他的心已死,死在漫天大雪里。

    秦昭刚从医疗营出来,身上没带任何武器,他以极快的速度向许哲冲去,擦肩而过时,扯下许哲绑在腰间的炸/药,掐灭引线上的灼灼火星。

    秦昭击飞许哲拔出的枪,将许哲踢翻在地,“许知已死,因为她是A军间谍,你应该知道,凡是落到S15手中的A军间谍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座军营。”

    许哲齿间溢出鲜血,愤恨道:“我要……杀了你。”

    秦昭上前几步,将许哲笼罩在阴影里,“许知承认自己是A军间谍,却到死都不承认是许哲的妹妹,她希望你能活。”

    滚烫的泪滴进雪里,化成一个残缺的小坑,许哲抓了一把雪,彻骨的凉意从手掌涌入肺腑。

    为了许知能活,许哲甘心被汪逾利用,而许知已经死了,把活的机会留给了他。

    许哲栽倒在雪中,任由寒冷啃食体肤,黑色大衣上逐渐覆满白雪。

    雪夜寂静、浪漫而悲凉,这样的夜晚最适合饮酒,醉生梦死间一切悲欢都化作云烟。

    酒过三巡,孟溪举着酒壶,仰头看雪花飘落,轻轻缓缓的雪花落在她的长睫上,她眨了眨眼,雪花便化作了冰凉的水滴。

    孟溪灌了口酒,滚烫的液体滑入喉中,她醉醺醺地指了指司阑的脑袋:“最近怎么样?”

    “有些进展。”司阑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退,上次孟溪喝醉要看他的死亡学习进度,却迷迷糊糊地烧了他的CPU,这次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除了和父亲在实验室度过的日子,大多数时候我都独来独往,本来不觉得什么,但是和唐恬、梁舟相处久了,我竟然有点羡慕他们。”司阑眼前浮现出两个人相互依偎的温馨场景。

    孟溪说:“对计算机而言,最难理解的是人类的感情,你这算是在死亡学习的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但愿吧。”司阑理了理小案上七倒八歪的酒壶说,“纪严飞回来了,你觉得唐恬会怎么选?”

    孟溪晃了晃酒壶,斜靠在椅背上,“不知道,但是我觉得纪严飞不会给唐恬选择的机会。”

    司阑不解道:“什么意思?”

    孟溪说:“潜龙口一战纪严飞宁可赴死,也要把生路留给秦昭,这样的人不会让唐恬陷入两难。”

    “他不爱唐恬,不想跟她在一起吗?”司阑继续问道。

    “爱。因为爱,所以舍不得占有,半残之躯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所以干脆不让自己有任何机会。”孟溪喝光最后一口酒,将酒壶立在小案上,打了个哈欠,“看来你还有得学,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司阑怔怔地看着孟溪的背影,人类的感情就像一团解不开的迷缠绕着机器人高速运转的处理器,规整的算法中,隐秘的难过破壳而出,不知是为纪严飞的求不得还是为了他自己。

    孟溪摇摇晃晃地走了一路,寒风一吹,酒劲散了大半,摸黑回到营帐,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让醉意散得一干二净。

    “谁?!”孟溪汗毛立起,在腰间摸了摸,原本佩戴武器的位置此刻空无一物,才她想起回到S15大本营后上缴了全部武器,连把水果刀都没有留下。

    孟溪竖起耳朵躲到营帐后,借由细微的声响判断该拔腿就跑还是和对方硬碰硬。

    “沙,沙。”踩雪声慢慢靠近,雪地上两个拉长的影子静默地相望。

    秦昭一步步朝她走来,湿漉漉的月光照得苍白的脸愈加妖冶,白色纱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玉色脖颈,让画像般的人多了几分真实感。

    几日未见,看见这张脸,孟溪还是会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直勾勾地看着他。

    秦昭淡色的薄唇弯了弯,逗弄她道:“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孟溪回过神,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指着重重叠叠的纱布问:“你还好吗?”

    “还好。”秦昭拉住纱布一角,将其一圈圈扯下,里层的纱布上星星点点的血渍已干,凝结成暗红色。不一会,遮挡褪去,露出脖颈上干燥的痂。

    孟溪轻抚着结痂的地方,皱了皱眉,问:“疼吗?”

    “疼。”秦昭握住她的手,手指顺势滑进她的指缝中。

    月光给他的眼神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汽,孟溪一抬眼就撞入温热的眼眸中。

    孟溪凑到他的颈边嗅了嗅,像一只闻到蛛丝马迹的小狗,“怎么有股火药味,干什么去了?”

    秦昭顺势将她揽进怀里,雪地上的两个影子紧紧相贴,“刚才碰到了许哲,他知道许知被S15处决了。”

    “处决?”孟溪从秦昭的肩上抬起头,随即了然地靠了回去,“许知帮汪逾做事,被你们抓住,之后汪逾用许知的性命吊着许哲,汪逾还真是物尽其用。”

    “汪逾知道许知已经死了吗?”孟溪把脸埋在秦昭的颈窝,瓮声瓮气道。

    秦昭在她前额上印下一个吻,“不清楚,S15中有汪逾的钉子,我不知道这枚钉子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是谁?”孟溪问。

    秦昭轻轻摇头,“还不确定。”

    “我觉得应该不是普通特种兵。”孟溪分析道,“我之前以为在七星桥泄露特种兵行踪和任务的人是许哲,但是后来发现许哲在汪逾眼中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狗,汪逾自傲多疑断然不会相信一条狗能带来真相。如果S15中真有钉子,那么这枚钉子必定位高权重,你说会不会是……”

    秦昭捂住她的嘴,用后背挡住巡逻兵投来的目光,待整齐的脚步声远去后,他拦腰抱起孟溪,偏头抵开营帐垂帷,将她放在铺着羊剪绒的扶手椅上。

    电炉中的仿真火苗跳跃着,暖意由脚下往上蔓延,孟溪打了个哈欠,将秦昭递过来的毛毯盖在身上,困意让她恍惚了一瞬,她撑着眼皮地迷迷糊糊继续说,“S15中比你位高权重的没几个,排除纪严飞就只剩一个了,是S15的总指挥……”

    秦昭像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低笑道:“别想了,睡吧。”

    营帐中没开灯,昏暗中的烁烁火光微映着孟溪熟睡的脸,秦昭为她脱掉帽子,将毛毯一角掖好,伸出手,用手背挡住炉中的火光。

    第二天清晨,孟溪伸了个懒腰,许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从头到脚都感觉舒爽。

    她睁开眼看见营中的陈设不像自己的营帐,昨晚的记忆浮现在她脑中,都怪昨天和司阑喝酒多贪了几杯,本想告诫秦昭小心他的顶头上司,却说着说着睡着了。

    也罢,下次再找机会给他打预防针吧,孟溪揉揉脑袋想。随即她突然反应过来,以秦昭的聪慧难道察觉不到易怀慎对他不利?

    孟溪倒回床上,蒙上被子,决定不再多此一举。

    日上三竿,孟溪被牛肉汤的香气唤醒,秦昭坐在桌边看军报,听见她坐起来的动静,说:“把饭吃了再睡,在床上吃还是起来吃?”

    “噗。”孟溪笑道,“在你眼中我已经懒到这种程度了?除了睡觉,就是吃饭。”

    孟溪披上外套下床,刚走到桌边,秦昭就替她拉开了椅子,将汤盛到小碗中放到她面前。

    孟溪睡了数十个小时,早就饥肠辘辘了,大口喝着汤。

    北岭的牛羊吃着草原的草,喝着雪山的水长大,一点膻味都没有,吃起来有种类似于奶香味的回甘。孟溪嚼着牛肉想起在唐恬给她喝的牛奶,放下汤匙问:“今天几号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今天下午就可以走。”秦昭说。

    孟溪继续问:“那……纪严飞跟我们一起走吗?”

    纪严飞和秦昭的关系较旁人亲近,此番回S15后又在同一个医疗营养伤,孟溪这一问既是问纪严飞的身体状况,又是问纪严飞的意愿。唐恬以为纪严飞牺牲,才接受了梁舟,知道了纪严飞的想法也好让唐恬早作考虑。

    秦昭却摇摇头,说“不知道,他没有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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