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秦昭回到医疗帐时,纪严飞正看着枯瘦的手背出神。

    经过几日温养,纪严飞的皮外伤已经好了大半,但身体的亏缺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弥补的。

    秦昭坐在隔壁床,沉默地看着纪严飞。

    纪严飞虽目不可视,但听觉和预感极其敏锐,察觉到秦昭的动静,说:“要不是汪逾提前告诉你,我这幅样子,就连你也认不出来吧。”

    秦昭沉默半晌,说:“你我曾是S15最出色的特种兵,认出一个人不需要用眼睛。我认得出你,就像你被带进审讯室时看不见我却第一时间认出了我。”

    特种兵的直觉是比眼睛更精确的捕捉器,更何况他们从新兵到无人能企及的顶峰,一起出生入死了无数次,即便是对方化成灰,也能在万千尘埃中认出彼此。

    纪严飞苦笑,干裂的嘴唇里浸出血丝,他毫不在意地揩去,“也只有你还能认出,如果换作一个寻常人,恐怕不会把这幅躯体和从前的纪严飞联系起来。”

    “你是想问唐恬能不能认出你。”秦昭不客气地把纪严飞避讳的事情摆到了明面上。

    纪严飞低下头,想到这个名字就足以抽光他所有的力气,被囚禁在A军中的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去,汪逾的□□与虐待让他恨不得去死,但是一想到唐恬,他就不敢死,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一口气,回去见她一面。

    现在真的能回去了,纪严飞却害怕这幅丑陋的皮囊会让她觉得恶心可怖。

    “我猜她认得出。”秦昭说,“你说唐恬像月亮,皎洁明亮,纤尘不染,但我却觉得她是一株生命力极强的植物,无论在怎样贫瘠的土地都会开出花来。她不会憎恶你的容貌,因为她当初爱上你是因为你纪严飞这颗心。”

    纪严飞漆黑的眼前浮现出女孩清甜的笑,他仿佛看见唐恬在月色下捧着他的脸说等他回来。

    纪严飞的脸上闪过犹豫的神情,“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回去。”

    秦昭没有回答,考虑片刻,说,“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纪严飞错愕道,表情重新变得凝重。

    秦昭说,“唐恬有了你的孩子,但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有个男人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们现在……”

    纪严飞耷下眼帘,夹缝中升起的一缕希望也被击溃,一瞬间干瘪的身躯更加佝偻,他自嘲道,“我不会打扰他们。”

    “还有一件事,”秦昭说,“她等了你很多年。”

    纪严飞痛苦地捂着脸,“知道了……我再好好想想。”

    纪严飞指缝中涌出水痕,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难过。他担心这些年唐恬没人照顾,可现在唐恬有人照顾了,心里仍旧不甘心。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她,却仍心存侥幸。

    如果回去见她,怎么舍得放手。如果不回去见她,他又为什么要活到现在。

    纪严飞恨透了造化弄人,恨不得死在A军的实验室里没有抉择的机会。

    连绵的雨雪总算停了,天仍旧阴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年前的秦昭倚坐在训练场的台阶上,一点没有训练官的样子,自从被停职后,他整日无所事事,除了看云就是在雪地上乱涂乱画。

    小秦昭察觉到有人走近,懒洋洋道:“来了?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

    “怎么会。”孟溪笑道,“停个职就让你这么丧,辛苦了这么多年,难得放松一下不好吗?”

    “我不是因为停职,”小秦昭抬头看着她,“是因为你这么多天都没来看我。”

    他将手中的雪球重重一掷,“重色轻友。”

    “哦,是吗?恋爱脑可当不上S15的副总指挥。”孟溪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在演一个心灰意冷、自甘堕落的废物,可惜易怀慎不会信。宝//剑一旦露了锋芒就算收回鞘中还是会让人忌惮。”

    小秦昭看她一眼,眼中溢出笑意,“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

    “不知道。”孟溪诚实道,“我不了解易怀慎,但他做这些绝不仅仅是想剥夺你当S15的总指挥的资格,他想要你的命。”

    “我最终侥幸活下去了不是吗,不然也当不上你的男朋友。”小秦昭说。

    孟溪点点头,“在易怀慎的猎杀下活下去绝非易事,他没有和我说过这段经历。”

    小秦昭看听见孟溪提起那个人,脸上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他望着天上重重叠叠的云,往后一躺,“无所谓。活下去,遇见你,就够了。”

    孟溪一时分辨不出他这话是真是假,好心提醒道:“总之万事小心,别轻信身边人。”

    小秦昭枕着手臂,闭上眼,“放心吧,我身边没有人,除了你。”

    孟溪本想提醒他留意下叶兰,却见叶兰远远地朝他们走过来,话锋一转道,“我今天就要走了。”

    小秦昭蓦然睁开眼,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僵硬地缓缓起身,“怎么这么突然?”

    孟溪说:“事情解决了,该回去了。”

    “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小秦昭问。

    孟溪没有回答,望向渐渐靠近的叶兰,轻声说:“一定要小心。”

    她向叶兰点头示意,朝小秦昭摆了摆手,便离开了训练场。

    小秦昭目送孟溪的身影消失在训练场,翻涌的情绪闷在心里,转头看向叶兰时,已神色如常。

    叶兰站在他面前,担忧道:“阿昭,我去打听过了,他们说总指挥消气后就会让你副职,你不要这样消磨自己。”

    小秦昭冷冰冰地说:“别这么喊。”

    叶兰愣住,她以为这次任务回来之后秦昭就变了,多了些人的气息,没想到他仍和以前一样不近人情。她改口道:“副指挥。”

    小秦昭继续道:“我什么时候复职不劳你费心,我怎样消磨自己也是我自己的事,叶队长,管好你自己。”

    叶兰的心凉了半截,但她已经习惯了,她爱上一个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人,她竭尽所能只为了让这个人多看她一眼。

    叶兰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我先走了,你多注意身上的伤,子凡那里有些外伤的药,如果你需要,就找他拿。”

    傍晚时,孟溪拎着两大袋行李往车里塞,李耘听说他们要走,特地从家里带了北岭特产的牛羊肉,孟溪不跟他客气,统统收下。

    本应素昧平生的人,一同在炮火堆里滚了一遭,却生出了过命的交情。临走前,李耘想给孟溪和秦昭一个拥抱,却没那个胆子,他隔着车窗向他们挥手,趁着汽车掉头偷偷抹了把脸。

    汽车驶出营地,银装素裹的原野上,汽车化作一个黑色圆点驶向天边。

    瞭望台上,小秦昭打发走哨兵,亲自站这班岗。他凝望着远去的车,想的却是车中的人。天地辽阔,时空浩渺,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她的身边。

    夜色笼罩原野时,气温陡然下降。地平线上,远去的汽车融入夜幕,依稀难辨。小秦昭回过神,察觉到冷。

    司阑打开车灯,副驾驶座上的纪严飞靠着车窗,不知在想些什么。汽车发动的前一秒,他终于做了决定,他想回去看看唐恬,哪怕是隔着车窗远远地听一听她的脚步声。

    三十多小时的车程似乎比一生都要漫长,汽车停在月子中心楼下,纪严飞压低鸭舌帽的帽檐,“你们上去吧,我在车里坐一会儿。”

    “好。”秦昭说。

    孟溪狐疑地看了眼秦昭,对纪严飞说:“如果你改变了注意随时打我们的电话。”

    “嗯。”纪严飞闷声道。

    司阑熟络地和这里的护工打招呼,孟溪和秦昭不在的日子里,他除了打游戏,就是待在这里,看着唐恬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地长大,慢慢和月子中心的护工熟识了。

    司阑推开门,看见房间里没有人,奶瓶还在温奶器上温着,唐恬和梁舟应该还没离开多久。

    他拦住隔壁房间的护工,问:“王姨,你知道唐恬他们去哪儿了吗?”

    “知道,知道。”王姨放下盛着月子餐的不锈钢托盘,“他们说是去扫墓,说是给纪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我知道了,谢了,王姨。”司阑道。

    王姨走后,孟溪说:“难道要一直瞒着她,纪严飞不归一日,她心里就多痛苦一日,纪严飞是孩子的父亲,梁舟也不能替代他唐恬心中的位置。”

    “让严飞决定吧。”秦昭说:“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孟溪说:“我只是觉得两个人都经受了那么多磨难,总算能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却因为不敢迈出那一步而把机会拱手让人有些可惜。”

    秦昭垂眸看着手掌上的伤疤,“他不想让唐恬下半辈子养一个废人。”

    “S15的双子星就这点出息?”孟溪反驳道:“就算你们看不见了,凭借其它感官生活也不会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逊色。”

    秦昭苦笑道:“可是我会害怕,害怕你站在我面前,我却看不清你的脸;害怕你一个人悄悄哭,我却看不见你的眼泪;害怕你带着一身伤来见我,却骗我说没有事。”

    “如果我看不见了,你值得更好的人,我会给你自由。”秦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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