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急匆匆地走进来，呈上一封书信，结果被孟湉恼火地瞪了一眼，茫然地愣在当地，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善用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凑过去与孟湉一起看信。这是秦千里命人送来的一封短札，说今日遭遇盗匪突袭运粮队伍，已带队将其击退，现正在追击，得胜即回。

    孟湉看完，将信递给李善用，对安顺吩咐道：“去请罗奇即刻过来商议。”

    “是。”安顺擦了擦额上的汗，躬身退下了。

    “万惠生刚刚才亲自去了一趟嘉州韩家，盗匪那边这么快就有了动作，看来晁平所言不虚，明面上做镖局生意的韩家，的确暗中勾结盗匪。”李善用若有所思地说道，“一个商队两面吃，肯主动缴纳押镖费用的，盗匪就放其通过，保其人货平安；不肯的，盗匪就劫掠赀财，杀鸡儆猴。相应地，镖局要利用背靠官府的关系和四通八达的消息网络，将官府的消息和商队往来信息告知盗匪，达成与盗匪的‘互利互惠’。

    “如此时日一久，需要途径襄国的商队，自然就乖乖地投镖了，而能绕路的商队也就尽可能地不入襄国。当年除国之后，先是运河失修淤塞，又养出了这样一群蛀虫，韩家镖局的崛起，竟是以襄国商道的荒颓换来的，难怪襄国衰落得如此迅速……”

    “不止。韩家镖局生意兴隆，更是以这些年来断送在盗匪手上的无辜性命换来的。”孟湉面色沉凝，冷声说道，“行此毒计者，皆当诛。”

    孟湉的语声冷硬似铁，视线也投向了兵器架上摆着的长剑，战意蠢蠢欲动。

    李善用心头一凛，连忙说道：“殿下万金之躯，万不可贸然行险啊！”

    孟湉回过神来，安抚地对李善用笑了笑，说道：“此事我心中有数，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去，不必忧虑。”

    李善用想了想，将信放到孟湉案上，劝道：“秦千里初到此地，比不得盗匪聚啸山林、熟知地形，须得提防盗匪的诱敌深入之计。稳妥起见，请殿下让方修明再带一队人马前去支援，一会儿我带尔雅上嘉山就行了。”

    “不可。”孟湉摇头道，“眼下局势紧张，你若要出门，须得带着方修明随行保护，不然我不放心。”

    “罢了，我今日不出门了。”李善用见他神情严肃，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让步，说道，“我这就让人给金匀送个信，改日再约。”

    “不行！”孟湉认真地看着她，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拒绝，“区区一小股盗匪就吓得襄王妃龟缩府中、闭门不出，是何道理？我说过，既然我手中已经有了兵马，就绝不会让你再受丝毫委屈。在我的封地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任何人都左右不了。”

    这话分明是带着怨气来的。孟湉自幼习武，骑射功夫俱佳，又一向是眼高于顶、不肯让人的性子。可是，自从到了襄国，百姓遭灾受苦，流民流离失所、巨贾悍然相抗、官员冷眼旁观，亲王威仪名存实亡、王府威信视若无睹，竟没一件事是称心如意的。

    他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所思所求从来没有一件得不到，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只因一时手中无兵无权，方才忍辱负重到此时，眼下有了装备精良的一千精兵。万家与韩家又坐实了勾结盗匪，递上这么明显的把柄，他怕是不会再忍下去了。

    李善用猜测，孟湉大概是想命秦千里直捣这伙盗匪的巢穴，搜出万家与韩家勾结盗匪、劫夺官粮的切实证据，一鼓作气将其一网打尽，以儆效尤。四大家族行事如此不堪，她自然也希望将他们绳之以法，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殿下，请听我一言。”李善用正色道，“万家与韩家如此行事的确令人愤慨，但四大家族盘踞襄国多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非易与之辈。殿下到国时日尚短、根基尚浅，对付四大家族的时机还不成熟，不如暂且韬光养晦、徐徐图之。

    “我已有了初步谋划，正命晁平与廖缪缪抓紧疏浚运河之事。待运河恢复通航，即大力发展经济，重商助商，吸引天下商贾来襄国经营，短则三年，长则五载，万家一家独大之势便不攻自破。如此以釜底抽薪之法截断万家的财源，四大家族联合的根基便荡然无存，到那时便是殿下各个击破之时了。”

    “好。”孟湉的神色舒缓下来，乖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早就在制定发展计划，也相信你必定能实现目标。你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会按计划办的。”

    见他点头答应，李善用舒了一口气，以她对孟湉的了解，还以为他不会轻易回心转意，没想到这次这么肯听劝，实属难得了。

    “殿下说什么计划？”她忽地又觉出不对来，连忙问道，“我怎么不曾听殿下提起过？”

    “是我和罗奇商议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呢。”

    李善用直觉孟湉的目光有些飘忽，似乎在掩饰什么，还想继续追问，孟湉却“嗨呀”一声，开始赶人了：“罗奇马上就要到了，我要办正事了。你也该去办你的正事，快回去准备出发吧。”

    李善用抬头一看，天色的确不早，也该收拾更衣往嘉山去了，无奈只得点头道：“我此刻先往嘉山赴约，劫夺官粮之事，还请殿下稍安勿躁，千万等我回来再行商议。”

    这里别过了孟湉，李善用回到寝殿，换上了一身出门的衣裳，方修明便来求见，说奉襄王殿下之命，护送她前往嘉山会客，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李善用登上马车，一路驶到嘉山脚下，便见一名华衣美饰的俏丽女子，带着两名一身短打、头裹青巾的精壮婆子，架着一乘步辇正在路旁等候。见王府马车来到，俏丽女子便上前迎接，自称是金匀家中侍婢，受家主之命来此迎接王府贵客。

    那俏丽侍女不仅生得美貌，还十分能言善道，恭敬地请李善用坐上步辇之后，便为她介绍起山中的风景、典故。嘉山本就以山水嘉美而得名，侍女引的路又是山中景色绝佳的一段，再加上嗓音甜美、娓娓道来，令人悠然忘却时间，不知不觉之间便到了嘉山别院门口。

    嘉山别院此时正门大开，却不见金匀亲自出来迎客。侍女含笑说道：“家主特为李女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迎宾之景，请随我来。”

    迎宾之景？李善用忍不住心中好奇，这个金匀惯爱在奇技淫巧上花心思，上次不过是偶遇，他就弄出了一个十分引人眼球的雨亭奇景，这次特特说明了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迎宾之景，其新奇机巧之处想必更胜雨亭。

    她随着侍女向内走了片刻，便到一处回廊入口，回廊地面上满铺着万字不到头纹样的龙须草席，质地光洁柔软，踏足其上只觉如步云间、遍身轻松。

    “请李女官沿此回廊前行，家主正在尽头恭候。”侍女伸臂一引，说完便躬身而退，只留李善用与方修明在此。

    李善用不解何意，便沿着回廊向前行去，才刚刚举步，便闻得一阵花香袭来，紧跟着又有一阵清风拂过，竟有无数粉色花瓣簌簌飘落。她止住脚步，张开手掌接住一片花瓣细看，只是普通的樱桃花，倒并不稀奇，但此花是春天开放，眼下时值夏末，这花瓣又是从何而来呢？

    果然有点儿意思……李善用心中暗忖，举步继续前行，走出几步之后，果然又闻到了一股香甜的花香。她微微一笑，这回又是槐花了，侧头望去，果见青青白白的细小花瓣随风而来，漫天花雨令人刹那间重温三月融融春光春景。

    而后，随着她的步履向前，陆续又有紫藤、凤仙、金桂等等许多种不同的花瓣依次落下，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无一不有，恰似霓虹幻彩。论及花种，并无甚珍奇稀罕之物，却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皆非时物。在夏末之际，能收集到如此多的春秋冬日之花，背后支撑的财力与渠道，绝对不可小觑。

    待行至回廊尽头，只听得一声嗡鸣，便见各色花瓣同时纷落，在光洁的龙须席上铺就了一层五彩花路，悠扬的乐声同时响起，乃是欢悦的迎宾之曲。

    李善用会心一笑，举步踏上花路，足下轻软、鼻端芬芳、眼前绚烂，无数花瓣伴随着悠悠花香飘落在她的头上肩上，仿佛行走于云端霓虹之上，沐浴在天女散花之间，如入神仙之境。

    顺着花路向右一拐，出一小门，便豁然开朗，原来是到了一座舫室。舫即是依托湖岸在水面上建造的船型亭台，形制与正常的画舫相似，也有船头和船舱，只是以石为基，后侧与岸相连，无需捆系自不转移，故而又称“不系舟”。

    这座舫室三面环水、门窗大开，当日曾经去过的湖心亭赫然在目，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欣赏湖中美景，享受碧叶莲香，令人心旷神怡。

    金匀正在舫室中等候，一见李善用到来，便快步上前，展颜而笑，问道：“在下布置的迎客花雨，不知李女官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