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与此同时,承恩公府祠堂内也在举行受醮仪式。

    按照仪注,承恩公世子夫妇作为父母,率新娘于祠堂奠酒读祝,然后坐于正堂,受新娘四拜之礼。

    承恩公世子照本宣科:“尔往王府,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承恩公世子夫人跟着念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李善用再拜,礼毕,回房更换亲王妃冠服,等待孟湉到府亲迎。

    王妃冠服之繁复,仅次于后妃与太子妃,承恩公夫人担心李善用年轻不晓事,特意派了她身边管衣饰的侍女过来服侍更衣。尔雅跟着忙前忙后,一件一件地服侍李善用戴上九翟冠,穿上大红纻丝大衫、金绣云霞凤纹霞帔、金绣团凤纹纻丝四?袄、褙子、鞠衣,用七寸玉穀圭、描金云凤青绮玉革带,佩上十件玉饰、三件金饰,穿上青线罗袜、描金云凤青绮三珠鞋。

    这是亲王妃最隆重的礼服,光是铺陈摆开就占了半间屋子,一整套梳妆穿戴下来,直花了一个时辰才穿戴妥帖。

    李善用有生以来头一次穿戴这么隆重的礼服,穿好以后连头都不敢低,更不敢随意坐靠休息,只好挺着肩背默默盘算孟湉受醮需要多久,从宫里出来到承恩公府的路上又要花多少时间。然而,她等到脖子又僵又酸,孟湉仍然没有出现。

    一直拖到她忍不住想命尔雅往前头去打听消息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传话了:襄王殿下在受醮时扭伤了脚,不能行走,皇上临时指派代替殿下行亲迎之礼的人已经到了,请小姐前去行礼。

    孟湉扭伤了脚?李善用十分意外,孟湉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受醮是斯斯文文地行礼,又不是跟人打架,怎么好端端地会伤到无法亲迎?难道其中另有玄机?

    不怪李善用多疑多心,实在是局势过于敏感,无奈吉时将近,她无法拖延,只得先按制行礼,待稍后合卺时见到孟湉再问情况。

    然而,直到李善用张亲王妃全副仪仗随大宗正司的人正式入了襄王府才知道,孟湉从清晨离开后竟然一直没有回府。司赞司派来赞礼的女官告知李善用,襄王殿下行动不便,被皇上留在宫中医治,合卺礼延后再办,明天也需李善用自己入宫,殿下会在宫里等她一起朝见。

    李善用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她出身毓秀堂,于六局一司人面甚熟,与这位赞礼女官也素有几分交情,便低声打听:“今日宫中可出了什么事?”

    赞礼女官皱眉思索了片刻,摇头:“不曾听说。”

    “那……襄王是何时扭伤脚的?”

    “听说是受醮仪式结束以后,襄王又独自入殿见皇上,过了一阵子,皇上就叫人传医官了,又命大宗正司派人代行亲迎礼。”

    李善用心中一沉,孟湉扭伤了脚,尚未经医官诊视,皇上如何就能断定他的伤势沉重到无法亲迎?背后暗藏的危机恐怕不小。

    “我知道了。”李善用见赞礼女官说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便道了谢,命人带她去休息。

    因合卺礼暂时延后,大宗正司派来料理婚事的女官、女执事等便各自退下,随王府下人去用饭休息,襄王府正寝黼黻堂内只剩李善用和尔雅两人。

    今日等候亲迎的时候,李善用已经与承恩公亲自核对过,为明日行动所作的各项准备中,承恩公府负责的部分俱已妥当,却尚不知史家负责的部分可有疏漏,她于是命尔雅请郭妈妈过来叙话。

    “这几日,贵妃娘娘可曾传过话出来?”李善用不清楚郭妈妈是否知道他们谋划的行动,问得含糊其辞。

    “娘娘说,如果李姑娘问起来,就请姑娘放心,一切都办妥当了。”郭妈妈欣然说道。

    李善用沉吟片刻,问:“是怎么样的妥当呢?”

    “明日参加宫宴的文武官员已经按名单邀请好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李姑娘让教坊司排演的新戏,也催着排演好了。姑娘交待的其他小事也都办妥了。”

    “行。”李善用点头,略略放心了一些。她自来办事讲究“周密”二字,只要做到谋定而后动,事先将一切准备周全,不管多困难的事也能有八成的把握了,至于另外两成,就看天意了。

    这一次,她本也有八成把握,然而孟湉的莫名失踪,为明日之事平添了几分变数。此时已经入夜,她即便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探听到宫中之事,只好暂时压下满腹疑虑,为明日的一场硬仗养精蓄锐。

    王府正寝黼黻堂比李善用在爱莲居的卧室大上数倍,因为婚事重新装饰过,各色铺陈喜庆热闹,案上明烛高烧,熏笼、炭盆齐备,室内暖意融融、温暖如春。

    作为襄王妃,李善用婚后将与孟湉一道在黼黻堂起居,不能继续住在爱莲居。因孟湉不在,他的侍从不敢擅入,偌大的黼黻堂此时只有李善用与尔雅两人在,显得有几分冷清。

    尔雅服侍李善用卸去冠服,梳洗更衣,早早安寝,然后自己退至外间,草草洗漱歇下。

    独自一人躺在喜床上,帐幔、枕衾、被褥俱是喜庆的大红色,李善用在一片红海中闭上了眼睛,渐渐沉入梦乡。

    睡至夜半,李善用被响个不停的爆竹声吵醒,迷迷糊糊在床上翻了个身,用手揉揉眼睛,朦胧望见窗外黑沉夜空中不时闪过五色烟花,华彩透过明瓦,在窗槅间明灭闪烁,便哼哼唧唧地叫人来。乳母听见动静,便走过来到床边,见她醒了,就给她套上小裙子,抱着去了她娘的卧室。

    李善用偎在乳母怀里,疑惑地看着自己胖出窝窝的小肉手和绣着小白兔的粉色小裙子,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头脑却仿佛滞住了,怎么也想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正思索间,乳母已经抱着她进了他娘的卧室。甫一进门,便有一团甜润暖香扑面而来,室内四处明烛高烧,床幔已经揽起,她娘由四名侍女服侍着洗漱毕,绾了繁复的高髻,端坐在妆台前正揽镜自照。

    李善用再顾不得多想,拼了命地从乳母怀里挣下地,撒丫子奔过去一头扎进了她娘的怀里:“娘!善善好想你啊!”。

    她娘乐呵呵地把两手往善善腋下一掖,熟练地把她抱到了膝上,含笑用嘴唇蹭了蹭善善眼睑上的小刷子:“今日不用上学,善善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想娘想得睡不着嘛。”善善扭着身子撒娇道,好奇地用手指去戳从未见她娘梳过的高髻,“这是做什么?”

    她娘笑着攥住善善的小肉手,轻轻挠挠小手心:“娘一会儿要进宫去,可不能抱着善善了。”

    时逢正旦,不仅晋王夫妇须依例入宫朝贺,宫内传下旨意,命晋王府谘议参军夫妇,也就是善善的爹娘,也一同入宫。善善的爹一早就带着人随晋王出发了,善善的娘与晋王妃妆扮妥帖以后,也要尽早启程。

    几名侍女自木桁上取下熏好的衣服,从内至外一件件服侍善善的娘穿上。大红云霞鸳鸯纹罗袍覆住内里形制简单的褙子与裙襕,洁白的护领挺括,两条深青色的云霞鸳鸯纹霞帔角上叮咚有声地垂着镀金钑花银坠子,金镶玉革带束在腰间,象牙笏板执在手间,最后再戴上珠光宝气的三翟冠。

    善善从未见过她娘如此大妆,目不转睛地盯了全程,只觉她娘似乎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仿佛一抬足就会走进高悬庙堂的真容图中一般。善善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娘!”

    她娘笑着回身问:“娘漂亮吗?”

    “漂亮!”

    “等咱们善善长大了,也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好不好?”她娘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温柔地笑道。

    “好。”善善甜甜地笑着答应。

    忽然,一阵嘈杂喧闹之声隐约传来,仔细一听,竟似兵刀斩杀之声。门“砰”地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执长剑、浑身浴血地闯了进来。

    善善的娘面色大变,快步迎了上去,善善吓了一跳,扑过去大叫:“爹!你怎么了?”

    善善的爹右手执着染血的长剑,用尚且干净的左手一把抱起善善,交到她娘的手里,沉声道:“咱们中计了!大王仪仗行至中途,皇上突然动手,王府护卫死伤惨重,鹰扬卫已攻至王府。你抱好善善,我护着你们娘俩逃出去。”

    善善的娘望了善善的爹一眼,迅速镇定下来,紧紧抱住善善,跟在身后冲了出去。

    原本安详平静的晋王府此时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处处皆是鲜血和断肢血肉,善善的爹将善善和她娘护在身后,冲上前与来袭的鹰扬卫厮杀,很快便衣袍尽染,斑斑血迹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一队鹰扬卫冲出来围住了他们,为首的正是鹰扬卫指挥使张践,他提长刀一指,语声冰冷如锋刃:“李汝成,晋王谋反事败,与其三子皆已伏诛。皇上有旨,王府僚属尽数就地斩杀,妻女没官为奴。你休再负隅顽抗!”

    善善的爹本非武将,厮杀多时早已力竭,勉力提剑时,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声线却一如既往地清朗沉静:“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汝成技不如人,今日有死而已,但何必累及无辜妇孺。”

    张践漠然道:“圣意如此,不得不从。李参军,得罪了!”言毕,不由分说,飞身上前便是横刀一斩。

    善善的爹举剑相抗,长剑应声断为两截,人也一并身首分离,颈血高高喷涌而出,浓稠地糊了善善一脸,灼得生疼。

    善善的娘眼睁睁地瞧着,一句话也没有说,连眼泪也没有掉,回身把善善放到地上,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抽出铁钗向自己颈间狠狠刺下……

    “啊啊啊啊啊!”

    “爹!爹!娘!娘!”

    眼前的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血色充斥,善善的双眼涌出泪水,喉咙疼痛嘶哑,却仍在一声声竭力嘶叫,宛如杜鹃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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