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2 章

    清冽的夜风中,隐约传来一阵几乎微不可查的掠空之声,不过一眨眼间,外面就多了一个黑衣人影。

    李善用透过缝隙仔细查看,确认了来者身份,便极快速地轻轻推开暗门,模仿虫鸣之声招呼了一下,黑衣人立即转头,循声往此处寻来,冷不丁地被李善用一把拉进了密道,暗门随即紧紧地关上了。

    方修明心里一紧,他不识宫中道路,好不容易摸到了毓秀堂门前,还来得及看清楚匾额上到底是不是“毓秀堂”三个字,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拽进了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立即屏住呼吸,侧身往墙边躲藏,谁知才刚退了一步,就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直吓得他心里“怦”地一震。

    李善用骤然听见窄小的密道中响起重重一声,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道:“修明兄别怕,是我!”

    “王妃?”方修明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登时一喜,“真的是你吗?”

    “是我。”李善用笑道,“我在这里。此处狭窄黑暗,你小心点。”

    方修明确认了黑暗中说话的果然是李善用的声音,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循声转过身来,说道:“王妃没受伤吧?大王得知您被扣在了宫里,急得坐立不安,命我赶紧入宫来救。我正愁这么大的皇宫不知该往哪里走,王妃就现身了。”

    方修明说着,脚下一动,又踩到了个软软的东西,不禁“啊”了一声:“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李善用赶紧伸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尽可能地离皇上倚靠的地方远一点,口中说道:“没什么,不重要,时间不多,你先听我说……”

    “好。”方修明看不到她的神色,乖乖顺着她的力量往旁边走了几步,认真地听她吩咐。

    李善用把那枚能号令禁军三衙的虎符塞进方修明的手里,说道:“你把这个带出去,亲手交给大王,越快越好。告诉大王,务必在明日早朝之前,将禁军三衙握在自己手里。”

    “什么?!禁军三衙……不是只有皇上能同时调动吗”?方修明被惊呆了,话音都有些发颤——王妃这话里的意思,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你怕什么!”李善用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他在这里看不见,只好去抓起他的手指,给他摸虎符上的纹路,“你以为我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方修明出身江湖草莽,哪里知道天子号令禁军的虎符究竟是圆是方,摸来摸去也摸不出什么名堂,手心里不由得涔涔沁出了冷汗——王妃不会平白无故拿这种事情逗趣,一定有极大的事发生了。

    “可……可是,”方修明心里止不住地发慌,忍不住抓住李善用的手,磕巴了一下问道,“大王命我来救王妃出宫,王妃有什么话,等返回王府之后当面跟大王说,不是更好?”

    李善用从方修明的手中抽手出来,用帕子擦了擦沾上的冷汗,语气镇定地说:“我在宫中还有事未了,暂时不能离宫。你回去告诉大王,我与陛下都已脱险,让他不必担心,明日朝上将有大事发生,只要他能指挥禁军听令,我与陛下便都可安然无忧。”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若事有不谐,就请他以保全自身为重,速速赶回襄国,万勿以我为念,遗失先机。”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方修明倏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明日朝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没时间了!你休再多问,快回去吧!”李善用一手打开暗门,一手用力把方修明推了出去,然后毫不迟疑地将暗门关紧锁好,不容他再多问哪怕一个字。

    密道之内,短暂地见了片刻星光之后,又重新恢复了黑暗。

    李善用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皇上从地上扶起来,重新绑回自己的背上,垂目说道:“属下无知,方才冒犯了御体,臣代他向陛下谢罪。时间不早了,臣这便送陛下前往宣政殿。”

    皇上不愿意让第三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所以刚才被方修明无意中踩了两脚也忍着不吭声,现在人都走了,他当然更不会怪罪。不过,他却也不肯轻易放过,下巴搭在李善用的肩膀上,饶有兴味地问道:“朕记得当年你嫁与襄王,并非自愿。看来这几年,你们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还不错?竟然说出让他以保全自身为重,勿以你为念的话了。”

    当年她嫁与孟湉,一心一意想的都是为太子洗脱谋逆罪名,孟湉只是她的对手和可供利用的工具。现在想来,那一场开局热闹、结局狼狈的婚礼,也实在称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李善用沉默了片刻,才答道:“陛下应该了解自己的儿子,这样一个俊朗英毅、文武双全、光风霁月、位高权重,却还愿意尊重我、包容我、温柔待我、事事以我为先的男人,我腔子里装的又不是万年寒冰雕出来的心肠,动心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皇上津津有味地追问:“太子何尝不是身居高位、相貌英俊,还信重于你,你为何对他就毫不动心?”

    李善用被问得一怔,无数她与二人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起来,对呀,孟渥对她也是全心信赖、万般尊重,她却从来没对他动过心。

    过了许久,李善用终于开口答道:“这世上的好人千千万万,但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能与我志同道合、心意相通者唯一人而已。陛下富有四海,难道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人?又何须多此一问?”

    “朕只是忽然记起,你是李汝成之女。”皇上轻笑一声,说道,“李汝成当年在朕面前大义凛然,宁死不肯事朕,如今他的爱女却豁出性命来救朕。若论人世间变幻莫测,无过于此。”

    此言一出,李善用猛地停住了脚步。

    或许是因她离宫太久,或许是因她这次见到的皇上一直不能动弹、弱势到了极点,或许是因这黑暗的密道过于枯燥漫长,她居然忘了时刻提醒自己,背上背的这个人不但是一个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只能依赖别人帮助的病患,更是一个极擅操纵人心、以弱胜强的帝王。

    明明上一次她直面皇上、以命相搏的时候,就被他利用身世的秘密和商管事案的真相,脔割得遍体鳞伤、心神恍惚,只差一步就跌入一败涂地的深渊。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李善用自嘲一笑,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迟钝到没第一时间记起来呢?一定是因为……

    嗯,都怪孟湉,人如其名,实在是太甜了,才让她忘了从前尝过的一切苦。

    她抬手摸摸自己额上黥着“掖庭官奴”四个字的地方,受刑当日曾经刻骨铭心的疼痛与耻辱已经非常模糊了,在她的记忆中鲜明着的,只有孟湉温柔落在这里的吻;孟湉将她揽在肩头,温柔坚定地许诺绝不会让她再受委屈;孟湉将她拥入怀中,发出必为晋王案平反昭雪的誓言……其实,这么多年过来,她始终靠着自己的智计韬略一路走得稳稳当当,无论是家仇还是前程,都从未指望孟湉为她做什么。可是啊,

    孟湉就像是她生命里的糖,能让她的路走得开心一点、愉快一点,唔,或许不止一点……

    “继续走啊。”

    正当李善用沉浸于甜蜜回忆之中的时候,皇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唉,那么甜的一颗糖,怎么会有这么又臭又硬的一个糖罐子?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绑带,继续往前走。

    “陛下何必怀疑臣的用心,难道眼下除了臣,陛下还有其他人可用?”李善用的语气中带上了稍许讥诮之意,“李汝成之女如何,襄王妃又如何?臣冒死入宫行险,并非为了陛下,亦非为了大王,为的乃是臣所行之道。”

    皇上嗤笑一声:“都是谋夺皇位,你与梅氏有何不同,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又有什么道可言。”

    “先贤有云:‘帝王之业,非所以力争者也。’”李善用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梅夷光为报家仇而谋害皇上,看似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实则是以暴制暴、为虎作伥。她背后之人蛰伏多年,并无平衡朝堂之能,若不幸成功,朝堂必定大乱,甚至可能再度沦为血海。此景,臣深不乐见,故而只身入宫、甘冒奇险,只为澄清宫壸、匡正社稷。此行,无改于父之道,不负于毓秀堂教导,既是分所应为,亦甘之如饴、无愧于心。”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黑暗狭窄的密道之中更有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皇上听了,也不免心有触动,他默然片刻,轻笑了一声:“雏凤清于老凤声’,古人诚不我欺。年纪轻轻就能想得这么透彻,不容易。虽不免天真,到底比许多少不更事、老不晓事,一辈子浑浑噩噩的糊涂东西强多了。朕上次见你时,你还没有这么通透,看来这些年你不曾荒废光阴,想的、做的都不少。”

    “人嘛,总会成长的,若是想不明白这些事,我怎么敢贸然入京蹚这趟浑水?”李善用被皇上话里有话的试探磨得烦躁,正耐着性子随口敷衍,忽然惊觉密道已至尽头,心头便一阵欢喜,熟门熟路地摸索了起来,很快就摸到了暗门和钥匙。

    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李善用低头走出密道的一瞬间,颇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定睛细看才发现这密道出口建得居然如此省事,恰恰就在宣政殿正中,御座的正后方。

    “宣政殿到了。”她绕到御座正面,将背了一路的皇上放在御座上,帮他端端正正地坐好,继续把话说完,“既已到了此处,陛下也该明白臣此心坚定,不会行不利之举,可以放下心来,不必再挖空心思百般试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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