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伍

    方檀原本是想逼问对方的。

    虽然他并没有想好要如何去逼问。

    但他总觉得在这座山上,在这最后的地点,总该有一个人等在这里。

    这个人是谜底,也会是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

    所以他一定要走到最后,无论这一路上要杀多少人,他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一定要走到对方面前,问一问那个答案。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虽然这很可能是无用功。

    因为天底下的事物总是自成体系,叫人难以参破。

    就像陆雪燃之所以会加入一剪细雨楼是因为明月山庄陷落、渭城城破,而前者的败落又同沈不归的死脱不了干系。

    沈不归因何而死?

    是因为茯神的毒药。

    那茯神又为何会给他下毒?

    是因为师姐,因为她那个改名作“白苓”,然后同人私奔的师姐,这种心态复杂而扭曲,它甚至难以用单纯的爱恨来形容,反倒更近似于因果和宿命。

    可是茯苓又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一个人要长久地为另一个人活着。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或许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做到的便是破痴化孽。

    如何看破,谈何放下,又怎能自在?

    *

    事实上刑讯逼问有很多种手段。

    譬如扒皮抽骨,又譬如搜魂炼蛊,但有些事情方檀终究做不来。

    这并非指人力所不能及,而是某一种来源于心态上的抗拒,就好像他可以杀一个人,但他无法虐杀一个人。

    死是一个必定会来临的结果。

    虽然通往它的路并不止一条,但方檀仍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简化这个过程。

    所以他出刀只求一个“快”字,越快越好,最好一切只在电光石火、刹那之间,那么疼痛自然也就后知后觉,这便是难得的慈悲所在了。

    冷月无声,绵竹亭亭。

    夜色下,方檀看向那具尚在“嗤嗤”喘气的壮硕男尸,兀自抚上了悬挂在腰侧的刀——

    他想他明白了青年的意图。

    即便他没有杀掉乙二,没有杀掉丁四,可一旦放出这个被囚禁于深棺中的怪物,整座山上的所有人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屠杀干净。

    这就是最后的杀招。

    此刻,情况万分危急。

    方檀甚至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怪物。

    它不像妖,却又绝对难以称之为人,甚至于它连活着的状态都算不上,只是一大块异常活跃、生机旺盛的蠕动的肉。

    如今,这具怪异、扭曲的躯体正咆哮着朝他冲来。

    来不及思考,方檀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刀,一点寒芒势如游龙兜头斩下,只听“铮”地一声巨响,铁器磨骨,血浆迸溅,一只硕大的臂膀顿时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伤口处的血液却呈现出浑浊的红黑色,滴落在青草地上,发出“呲呲”的溶解声,几近腥不可闻。

    方檀率先斩落其人一臂。

    但下一秒,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对方丝毫不受影响,胳臂一阵蠕动后,便从断口处生长出新的肉芽,从骨头到血肉,短短几秒,伤口竟已愈合如初。

    见此情景,方檀有些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随即,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刀,刀身上尚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血液。

    但很快,只听“呲呲”几声,原本平滑光洁的刀身冒出一连串细密的气泡,转眼间便变得坑坑洼洼、漆黑无比,显然是被对方的□□所腐蚀。

    男尸一击未成,仍在向他扑来。

    方檀躲过对方挟风挥来的利爪,一边躲闪,一边想: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对方不人不鬼,非妖非魔,拥有着顽强的愈合能力,兼之没有善恶观,不辨敌我,似乎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戮。

    该如何破局呢?

    方檀望向面前这具健硕、高大的男性躯体。

    对方胸口处的脓包呈团簇状,尖端泛白,且隐有破损,行动间不断有黄白色脓液自伤口处渗出,露出其下紫黑色的腐烂皮肉。

    男尸似乎早已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只能够日复一日、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但奇怪的是,它屠杀并不是出于饥饿,因为它没有“啃食”这样的动作,但也不为了快乐,就好像它只是单纯地屠杀,它只是单纯地做这一件事。

    *

    方檀觉得后脑的穴道大概是对方的弱点所在。

    但机会可一不可再,更何况刀刃的磨损亦有极限。

    他也许只有一次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

    在这样危险的关头,他竟离奇地感到很平静。

    月出空山,鸟鸣春涧,今夜的风是这样柔和,月色又是如此清丽,方檀看向手中的刀——

    这不是他的刀。

    此刀也绝非名品、大家之作,同昔日铸剑大师公孙衍以东海玄铁打造而成的三十六把“龙鳞刀”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

    他想自己在武学一道上可能真的不算卓越。

    所以今日生死对决,心中总是空荡荡的,虽不曾惶恐,却也难以对结果抱有乐观的希望。

    死是一个必定会来临的结果,他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又或者说,江湖人的生死正是悬于刀尖之上。

    方檀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握住刀,闭上了眼睛——

    有人说过,习武之人有三个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方檀见过自己,也算见过天地。

    那一夜天山夜宿,他仓皇如离巢幼鸟,惶惶不可终日。

    而后的十年,光阴流转、匆匆弹指一挥间,他去过兰州,到访过金陵,也看过华山。华山上,马匹嘶鸣,旌斾摇曳,大雪落满山道。

    但他还没有见过众生。

    或许此战过后,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但方檀仍是选择出刀。

    寒芒映面,那一瞬间,仿佛挟有雷霆万钧之势,只一个眨眼,便好似落雷一般,于地面上遽然炸裂。

    仅一个照面,方檀便削下对方两臂。

    滚烫、腥臭的鲜血兜头而下,直浇了他一脸,但他顾不得擦拭,忍着剧痛,又借势跃起,悍然刺向对方后脑。

    方檀用力刺下,他刺得这样深,这样重,男尸顿时发出凄厉的哀嚎。

    一时间,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

    但对方很快生出新的手臂,一左一右分别朝后颈处抓来,方檀见状,抽刀以作抵抗。

    他大约是打算故技重施,找准时机后再次斩落男尸双臂,却不曾想这怪物竟又从肋下生出两臂,化作镰刀状利刃,另附骨刺,自下而上,深深捅入了前者的腰腹中。

    “噗——”

    方檀当即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随即,重重跌落在地,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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