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汰穆阳雪几句后，司徒蓝樱终于舒了一口气，仿佛把酒桌上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了，竟怡然地哼起小曲来。
梨央没有熬夜的习惯，一路上困得直打哈欠，幸亏有司徒老师不断实施精神摧残，才不至于一闷头昏睡过去。
这段路程并不远，汽车没一会儿就开回了锦兰园但由于车辆没有登记夜间出入证明，司机将两个姑娘放在门口便回去了。
刚刚在车上的时候，司徒蓝樱脑子还算清醒，下了车才发现，两条腿已经绵软得走不动路了。
门口的安保大叔想送她们进来，司徒蓝樱毫不意外地拒绝了。
拒绝了别人的好意，自己又走不了，那该怎么办呢？司徒小姐笑着冲梨央挤了挤眼睛。
好嘛，就是要我搀着你呗！梨央没有办法，只好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拎着她的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司徒蓝樱个子高，又穿了高跟鞋，攀着梨央的肩头走得七扭八歪，梨央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平衡，不至于在这条乌漆嘛黑的路上摔个狗啃屎。
司徒小姐到底有点喝多了，开始满嘴跑火车：“梨央，今天你帮了我，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好，等日后发达了，我叫……叫穆阳雪给你倒泔水。”
“我跟穆阳雪无冤无仇，叫她倒哪门子泔水？你来给我倒还差不多。”
确认这位女士确实神志不清后，梨央抡起手里的包，冲她屁股上狠狠砸了一下，报复性地警告道：“给我好好走路，不然就把你丢出去喂野狗。”
江南正值梅雨季节，充沛的雨水从早到晚下个不停，司徒蓝樱衣料单薄，等到梨央千辛万苦将她“扛”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
醉酒后又淋雨，本该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但她们回来的实在太晚，就连那些昼伏夜出的歌女们都已经歇息了，整座园子乌漆麻黑，司徒蓝樱的小楼更是静得瘆人。
梨央打开灯，楼上楼下喊了浣玉半天，但小丫头一直没有露头，估计是以为她们今夜不回来，便回自己的住处睡了，毕竟司徒蓝樱平时也很少留她过夜。
好吧，今晚只能当一回小丫鬟，亲自伺候这位活祖宗了。梨央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醉醺醺的女人，再次感慨命运不济。
以现在的情况，热水澡肯定是洗不成了，但湿着身子睡觉总归不太合适，于是梨央狠了狠心，帮师父脱下外衣，用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身子。
司徒蓝樱的肌肤洁白而细腻，沾了雨水后，冰凉如丝，在溶溶月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就算梨央是个姑娘家，也不得不感慨这女人生得太好，嗓音上的天赋且不说，模样和身段也都是顶尖的，难怪脾气差成那样，还能在陈阳城的歌舞圈里叱咤风云，简直没有天理！
梨央正在心里怨愤着，司徒蓝樱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幽幽地问：“你不会要暗害我吧。”
梨央把手抽出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好，我不管你了，你就这么湿着睡吧。”
“别啊。”司徒蓝樱又将她的手拽回来，贴在自己微微潮湿的胸口上。“我的头好晕，怕是明早起来就要发烧了。”
梨央困得不行，懒得继续掰扯，只能默念着清心咒，用最快的速度帮她擦干身子，洗好脸，又帮她铺了床铺，掖好被角，最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您老人家快点睡吧。
司徒蓝樱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大靠枕，用她那双卸了妆却依然带着点媚态的凤眼看着梨央：“这就要睡啦？”
“我的姑奶奶，您还要做什么？”梨央真是又气又无奈。
“口渴了，要喝水。”
行吧，喝水也算个正当需求。
梨央依稀记得，在戏班的时候跟师姐学过一种醒酒汤，不仅能解酒气，第二天起来头还不晕不痛，方法简单，效果却极好。
梨央琢磨着找点食材给她煲汤喝，可一进厨房就彻底傻了眼——别说食材了，就连烧水用的煤疙瘩都没有。她没别的办法，只能倒了一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凉开水。
真想不明白，司徒蓝樱收入颇丰，怎么能把日子过得这么寒酸。
司徒小姐捧过千辛万苦找来的白水，抿了一口那冰凉又不太新鲜的味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可真是不会照顾人。”
“大小姐，有这个就不错了，你就不能请个厨娘好好做点热乎饭菜吃吗？”
司徒蓝樱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杯子，对她说：“改天我再跟你讲这个，你去换衣服，今晚陪我睡。”
梨央一头雾水，指了指自己外间的床铺：“我不是每天都陪你睡吗？”
司徒蓝樱歪着脖子，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枕头：“我是说，你，跟我一起睡，懂吗？”
朦胧的月色中，梨央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红晕。“你要干嘛？”
司徒蓝樱被她逗得笑出声来。“我怕鬼，行了吧。”
“我看你是在骗鬼！”秦梨央想起了曹丞相梦中杀人的故事，愈发觉得这个女人目的不简单。
“百灵大赛那天，你借用了我的化妆室，说好要答谢我的。”
说起那天的事，梨央立马就不乐意了。“你给我穿坏掉的高跟鞋，害我摔了个轰动全城的大跟头，咱俩早就一笔勾销了。”
“哟，这么小得要求都不答应，那我明天想个大的，让你一辈子登不了台，你岂不是要哭死？”
梨央撇了撇嘴。“说得好像我答应你，你就能让我登台似的。”
“可以。”
“哎？可以什么？”梨央不太相信地揉了揉耳朵。
司徒蓝樱扯开被角，身子滑进被窝里，自顾自地阖上了眼睛。“我的话只说一遍，你自己想吧。”
过了一会儿，梨央夹着枕头，很没出息地回到了主卧。司徒蓝樱侧卧在架子床上，微微弯着后背，海藻般蓬松的长发在月色中随意披散着，衬得她精致的面孔朦胧又柔和。她大概是想等梨央回来，但是头一挨枕头，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梨央站在床头，突然有点想打退堂鼓，但又怕司徒蓝樱半夜烧了没人照顾，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贴着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了。
午夜的气温并不高，初夏的风拂过花园里的夜来香丛，将阵阵浓郁的芬芳铺满夜色的每处角落。梨央身上只盖了一个被角，依然紧张得有些发热，夜晚是那么的安静，以至于胸腔里的心跳声和司徒蓝樱细微的喘息声，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头晕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踏实，迷迷糊糊中，司徒蓝樱纤细的手臂突然搭在了她肚子上。
这下可好，不仅是热，连气都喘不顺畅了。梨央小心翼翼将她的胳膊放下去，轻声说：“别闹，好好睡。”
可没一会儿，司徒蓝樱又凑了过来，手臂搂得比上次还要紧。
梨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安慰自己，反正天都快要亮了，勉强再忍一会儿吧。窗外吹来一阵凉爽的风，沉沉的夜幕中，梨央真的困了，她闭上眼睛，恍惚听到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动静。
“姐姐......别走好不好......”
她微微偏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看到司徒蓝樱蝴蝶翅膀似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她想张口问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昏沉沉地睡着了。
待梨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她的姿势也不像睡前那般拘谨，而是摊开双臂平躺着，占据了整张床一大半的地方。
司徒蓝樱醒得早些，瘦弱的身子被挤到了最里面，正靠着墙边低头玩指甲呢。
“早……早上好。”梨央挠了挠头发，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醒啦？”司徒蓝樱垂头看她，极其自然地要求道：“去备洗澡水，我要沐浴。”
“好……我这就去！”梨央不知道昨晚的事她还记得多少，只想赶紧从她眼皮儿底下溜出去。
司徒蓝樱难得逮到一个劳动力，洗完澡后，又指使她帮自己更衣，备早点，折腾完一大圈后，才坐到梳妆台前化妆。手上忙着扑粉，嘴上还不忘表扬“爱徒”。
“想不到你干活还挺麻利的。”
哼，我在戏园里打了七年杂，洗衣烧饭打扫有什么不会做？梨央看她一副熟练的大小姐做派，突然好奇地问：“你说说看，是我伺候得好，还是浣玉伺候得好？”
司徒蓝樱给了她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回答：“我从来不让浣玉做这些。”
“所以说你傻，放着好好的丫鬟不用，自己活受罪。”
司徒蓝樱放下手中的物件儿，低头冷笑一声：“程金凤将那丫头塞给我的时候，说她本分听话，最是贴心，可要我看啊，她那双眼睛贼溜溜的，比谁都精明。”
司徒蓝樱嫌恶浣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就是这种疑神疑鬼的性子，身边一个体己的人都容不下。不过想到这里，梨央突然有点好奇她昨晚梦中念的人是谁。
“司徒小姐，你家中有没有其他姊妹？”
司徒蓝樱很自然地回答：“我从记事起就在外面颠沛流离，哪还有什么亲戚姊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哎？是这样吗？那大概是自己昨晚睡迷糊了吧，梨央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也没再多想什么。
这时候，楼下的门铃突然响了，梨央过去开门，跑腿的递给她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梨央掂量了一下，盒子分量不轻，包装得十分精致，上面还塞了一张小卡片，写着“送给最美丽的司徒蓝樱小姐”。
司徒蓝樱凑过来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应该是歌迷寄来的礼物，不过怎么不寄剧场寄这儿来了？”
梨央忍不住好奇：“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随你便。”
得到应允后，梨央解开盒子上面的绸带，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可当里面的东西完全映入眼帘，她甩手便将盒子仍到地上，接着撕心裂肺地惊叫了起来。
听到动静，司徒蓝樱赶紧跑过来，霎时也惊得愣在原地，脸色发青，脑门一阵冰凉。
盒子里躺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准确来说，它本该是一只白色的小猫，而此时身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腥稠的液体将周围的皮毛黏成一坨坨深红色的血疙瘩，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再一细看，它的尾巴和爪子被残忍地连根割断，仅仅连着一层皮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粉色的丝带。
“翠翠......”司徒蓝樱的身子像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由惊恐变为难以名状的慌乱，紧紧咬住嘴唇，才不至于让情绪彻底崩溃。只愣了片刻，她倏地站起身，冲到楼上去找那只有点傲娇的小猫咪。
小猫睡觉的房间，没有；小猫晒太阳的露台，没有；小猫每天玩毛线球的客厅，还是没有。房门被一扇扇推开，心也一点点跌入谷底，就当司徒蓝樱快要绝望的时候，落地窗帘的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喵”，紧接着，一只漂亮的小猫轻盈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刚好落在司徒蓝樱的脚边。
它拱起鼻尖嗅了嗅，似乎感觉到这个人不喜欢自己，于是傲娇地转了个身，迈着小猫步就要逃开。
司徒蓝樱蹲下身子，从后面拽住它，接着紧紧地将它抱进怀里，不知道怎的，眼睛一阵酸涩，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