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己

    几天后的早晨,秦梨央刚刚起床,忽然听到有人在楼下喊她的名字。推开窗户,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在院子里给她传话,说王参谋正在主楼的会客房候着,叫她赶紧过去。

    梨央恍惚了一瞬,想起上次见王泗源已经是一周前的事儿了,今天他的‘老相好’司徒小姐又不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虽然每次碰到那家伙都没好事,梨央仍旧不敢怠慢,匆匆换好衣裳,便跟着嬷嬷去了前院的会客厅。

    她刚跨过门槛,一眼就看见身着黑色长衫的王泗源,正坐在梨花木长椅上悠闲地品茶。

    “小梨,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散漫了。”大早上把人叫过来,他倒先摆起了谱。

    梨央皱了皱鼻子:“王参谋,您找我这个散漫的女人有何贵干?”

    “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嘛,我也是受人之托,才不得不来给你添堵。”王泗源佯装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膀。

    梨央被他搞得一脸懵,急慌慌地问:“到底什么事啊?”

    “你师傅临走之前嘱咐你的话,看来全被当成耳旁风了。”王泗源笑得极其得意,仿佛梨央的每个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

    “蓝樱说她不信你会主动读书写字,于是让我给你安排了一间学堂。”

    秦梨央没想到司徒蓝樱会这么认真,顿时无语泪千行:“倒也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吧!”

    王泗源幸灾乐祸道:“谁叫你师傅这么疼爱你呢,好了,别磨蹭了,赶紧出发吧,迟到了小心老师打你的手板。”

    见他抬起屁股就往外走,梨央赶紧跟上去,气喘吁吁地说:“这也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王泗源回过身,语气相当轻松:“放心,我太明白你有几斤几两,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

    事已至此,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梨央也只能跟他出了园子,坐上小汽车,前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劳什子学堂。

    她百无聊赖地敲着车窗,冷不丁地问起:“司徒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王泗源打趣道:“怎么,想她了?”

    梨央立马皱起了眉头,严肃抗议道:“请不要乱扯因果关系,我单纯好奇,她平时演出都在陈阳城,有什么事儿需要外出这么长时间?”

    车内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王泗源认真思量了好半天,才如实回答:“她在梁咏城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我相信她可以解决的。”

    虽然他话说得轻松,梨央听起来却不太轻松——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外省遇到麻烦,怎么想都危险得很,于是忍不住问:“你们关系那么好,怎么不去帮帮她。”

    王泗源轻轻叹了一口气:“梨央,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从来没帮过司徒小姐什么忙,反倒是她一直在帮助我,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往后你就明白了。”

    反正你俩凑一块儿准没有好事儿。

    梨央轻轻阖上眼睛,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意思,但心里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了。

    *

    实际上,梨央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司徒蓝樱这次陪珠宝大亨冯斌卫来梁咏城谈生意,确实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梁咏城有一座名湖,唤做星鸾湖。万顷湖面上,碧波荡漾,杨柳婆娑,长长的浮桥连接着湖中央一座精巧的二层竹楼。清风徐来,屋檐上竹风铃发出不绝的清脆响声。

    司徒蓝樱倚着栏杆看霞光中的粼粼湖色,心里有种化不开的郁结。

    冯斌卫此行主要为了约见几位梁咏城的重要客户。梁咏城和陈阳城同属江南地带,距离不算远,这里的人们也十分喜好文艺,但本地的歌舞产业却远不及陈阳城发达。

    冯老板的客人在此见到了大明星司徒蓝樱,自然觉得非常欣喜,而司徒蓝樱也尽职尽责地招待了他们,因此生意谈得十分顺利。

    司徒蓝樱在湖面上呆了整整三天,客人们聊完生意后早已乘舟南下,而冯斌卫又邀来几位陈阳城的好友做客,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湖上虽然风光秀丽,但呆久了也实在无聊,更何况,她还得花心思去接待一众满身铜臭的富商。

    这时候,冯斌卫和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从竹楼走出来,那男子看见她,立马调头去了另一个方向,而冯斌卫则笑盈盈地向她走过来。

    司徒蓝樱挑眉问:“唐经理就这么不待见我?”

    “那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冯斌卫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披在司徒蓝樱肩上,贴心劝道:“外面风大,早点进去休息吧。”

    司徒蓝樱拢起风衣宽大的领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湖面,淡淡回答道:“多谢冯老板关心,我现在倒是需要吹吹风呢。”

    冯斌卫循着她的目光探过去,满眼只有泛着金色波纹的湖水,于是忍不住问:“看什么呢?”

    司徒蓝樱轻启朱唇,一字一顿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哟——原来是我耽误司徒小姐的时间了。”

    冯斌卫低头笑出声来,忍不住问:“你对别人尽是满嘴的花言巧语,怎么到我这儿就无可讳言了,怎么?我有哪里不合你的心意?”

    司徒蓝樱浅浅勾唇,顺着他的话说:“冯老板是谦谦君子,稳重明理,我用来对付毛头小子的那些花招,哪敢用在您身上。”

    冯斌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修长,五官硬朗,穿着一套笔挺的墨色西装,腕上戴了一块瑞士金表,颇有一种成功人士的风度。

    凭良心说,这个男人光在外型上就甩了穆阳雪的刘老板几十条街,性子除了油滑点也没什么大毛病,是个金主的绝佳人选,但司徒蓝樱却不太钟意他。

    说来也话长,冯斌卫早年家境贫寒,靠着活络的脑子在街头做些小买卖,勉强糊口度日,后来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运,竟被珠宝商的女儿刘凌娥看上了,死活都要跟他在一块儿。

    刘凌娥的老爹原本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刘家人丁兴旺,他也不太在乎这个女儿,就想掏些银子将他们打发了。没想到冯斌卫脸皮厚得很,愣是死乞白赖地做了上门女婿,并且一点点接手了岳父的生意。

    刘老爷子一辈子与人为善,谦和守礼,可养出来的女儿却是十足的毒妇。刘凌娥为了帮助丈夫争夺家业,不惜设计害死了六个亲兄弟。刘氏宗族老少无不怒目切齿,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

    不过有句老话,祸害遗千年。老爷子死后,冯斌卫和刘凌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家业,不仅没有遭报应,反而将生意越做越大,直到现在,璀璨钻华已经成为了南方十余个省中最大的珠宝品牌。

    冯斌卫骨子里是个不老实的人,事业风生水起后,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整日惦记着收几房姨太太,以填补门庭的冷清寂寞。不过凡事讲求因果,当年他靠着那个恶毒的女人发家,如今也不得不忍受她的百般牵制。

    刘凌娥善妒且歹毒,冯斌卫带回去的女人,皆是没几日就被活活折磨死了,如此一来,也没有哪位姑娘敢往他们家凑合了。

    冯斌卫忌惮刘凌娥,本来已经将纳妾的事搁置下来,不过缘分就是这么巧妙,他遇到了司徒蓝樱,一个谨慎又狡猾,浪荡又绝情的女人,叫人琢磨不透又欲罢不能。

    此外还有一个契机,他花大价钱投资了兰芝歌舞剧团,有刘明德做先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得到这个女人。

    司徒蓝樱也打过这个算盘——冯斌卫财大气粗,如果攀上他的关系,便可以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歌坛的地位。至于那个刘凌娥,就算再歹毒,终究是闺阁女子,只要不入冯家大门,她又能拿自己怎样。

    不过麻烦的是,几番试探后,冯斌卫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司徒蓝樱像穆阳雪那样,放弃剧团的工作,全心做他的二太太。

    这实在是有些荒谬了!

    冯斌卫用手挡着风,慢慢点燃嘴上的雪茄,不经意地问:“这里的景色还不错吧。”

    司徒蓝樱抬起一双明眸,笑着回道:“也不怕您笑我市侩,我这人爱热闹,就是喜欢城市里的车水马龙,华盖云集,要像个尼姑似的住进山里,我非得疯了不可。”

    冯斌卫吐了个烟圈,徐徐说道:“这说明你还年轻,到了我这个岁数,看够了浮世繁华,巴不得找个避世的地方好好清静清静。”

    司徒蓝樱弯了弯眼睛,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男人肩上的担子重,既要盯着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又要顾着家里的大事小情,偶尔想要逃避一下也是正常的。”

    她偏过头,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幸好您家里有位能干的太太,可省了不少心呢。”

    冯斌卫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绕弯子,直白地问:“怎么,你也怕她?”

    司徒蓝樱微微勾起嘴唇,声音透着一丝无奈:“我也是女人,怎么会不怕?”

    “蓝樱,这件事你可以相信我。” 冯斌卫突然攥住她的手,似乎想通过强壮的手臂传递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太太对我有莫大的恩情,她排斥其他女人,我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不代表我在家里没有地位,我只是不愿意浪费精力。”

    “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心里有你,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的周全。”

    司徒蓝樱听多了男人毫无诚意的诺言,唇角的弧度都没变化,只是将手默默抽出来。

    “看得出来,您应该更喜欢我师姐那样的女人,既然如此,就不应该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

    冯斌卫瞬间沉下脸来,声音也没有了刚才那般温柔。“你和穆阳雪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嫁给了刘明德,你自然也应该嫁给我。”

    “你们都是兰芝的人,白纸黑字签下的契书,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司徒蓝樱挑起眉头,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冯斌卫摊了一下手,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姿态。“我在兰芝投了不少钱,可能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数字,这门婚事我本可以不跟你商量的。我尊重你,但凡事要有个限度。”

    司徒蓝樱望着远处的江水,过了许久才回答:“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蓝樱,你应该向穆小姐学一学,拿得起放得下,才是有大智慧的女人。陈阳城迟早是要打仗的,到时候炮火纷飞,谁还有心思看戏听曲?万一剧团经营不下去了,你的前程在哪里?”

    如果剧团真那么容易垮台,你还会投入大笔的资金吗?司徒蓝樱冷笑一声,不想点破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酸溜溜回道:“像她那种大智慧的女人,兰芝少说也有几十个,您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帮您搭搭线。”

    冯斌卫被她古里古怪的态度惹恼了,语气不由加重几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里想些什么,陈阳城就这么大一块地方,你私下做得那些破事,还能瞒过我的眼睛?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司徒蓝樱倏地脸色煞白,但很快又恢复了沉静。“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刚才你也看到了,唐安国就在这片湖上,要是他知道你掺和了繁昌铁矿厂的事,会怎么处理?”

    司徒蓝樱冷笑道:“我是不是应该不自量力地认为,您把唐经理请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威胁我。”

    冯斌卫闷哼了一声,回道:“你觉得是威胁也好,警告也罢,我只有一句忠告,离那个王泗源远一点!"

    湖面上,一阵疾风吹过,司徒蓝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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