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厂

    秦梨央读书的地方是一间老秀才办的私塾,教得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每次上课时,老师捧着书本讲得如痴如醉,梨央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下课后,将笔墨纸砚随手一丢,就跑去汀兰剧场看演出。

    她自作主张借用了司徒蓝樱的化妆室,近距离感受如浪潮一般激昂热烈的歌舞,同时努力记下了每首曲子的旋律,以便回去后反复练习,希望借此提高演唱水平,争取早日登台挣钱。

    柳垂怜一直惦念着梨央,听说司徒蓝樱最近不在剧团,终于鼓起勇气拜访了她的那幢小楼。

    推开大门,只听唱片机里正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音乐,桌上、椅子上、地板上到处堆放着唱片。梨央见她过来,赶紧热情地沏茶招待,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想学一学演唱技巧。

    柳垂怜向周围扫了一圈,有点担心地问:“这些都是司徒蓝樱收藏的宝贝,你拿来折腾没关系吧?”

    梨央耸了一下肩膀:“她说无所谓啦,听完分类放回去就好。”

    司徒蓝樱在这方面的不拘小节,倒是让柳垂怜有些意外,但她没空思考那么多,紧接着问道:“你拜师也有好些日子了,她教你唱歌了吗?”

    “她这段日子都不在城里,怎么可能教我。”梨央无奈地撇了撇嘴。

    “我就说嘛,司徒蓝樱怎么可能好心教你唱歌,她心里从来只有她自己。”

    梨央只能尴尬地解释:“司徒小姐这次去梁咏城是为了见一位很重要的老板,人家是大明星,怎么可能把时间都花在我身上?”

    柳垂怜心有成见,不屑地说道:“哼,我看她也就在交际应酬上有点本事了,也不知道当得是哪门子大明星,穆阳雪姐姐最红的时候,也没她这么业务繁忙。”

    接着,她又劝道:“司徒蓝樱虽然唱得确实不错,但心眼也是出奇的小,不可能把压箱底的本事传给你。你要真想好好学,还是请绵姨帮忙吧!”

    实际上,秦梨央并不是没想过请秋绵远指导自己,但又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剧团里的歌女本来就是竞争关系,司徒蓝樱又是秋绵远的死对头,自己作为司徒蓝樱的徒弟,根本没有立场让秋老师花费心血。

    柳垂怜试探地问:“你不会认为绵姨介意你现在的身份吧?”

    梨央没有答话,柳垂怜认定她默认了这个说法,立马正色道:“你千万不要这么想,绵姨跟那些狭隘的女人不一样,她曾说过,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培养一批德才兼备的歌手,将流行音乐发扬光大,摘掉咱们头上轻贱的帽子。绵姨那么惜才,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荒废才华。”

    梨央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信?那咱们现在就去找绵姨,让她给你个明白话。”柳垂怜偏不信邪了,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直接拉着梨央回了西院。

    秋绵远见到梨央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尴尬又难堪的表情。

    梨央虽然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主动打了声招呼。“绵姨,好久不见。”

    秋绵远这才站起身来,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问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梨央小声回答:“还可以。”

    柳垂怜立马在一旁接话:“还可以什么啊?哪有人刚做了师父就把徒弟晾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的?我看司徒蓝樱那女人根本就不靠谱。”

    “司徒蓝樱还没有教你唱歌吗?”秋绵远蹙紧眉头,脸上闪过几许担忧。

    梨央如实回答:“她让我先识字,最近一直有去私塾读书。”

    柳垂怜闷哼了一声:“司徒蓝樱马上就要嫁到冯家去了,到时候还能带着你不成?我看她就是诚心要毁了你的前途。”

    柳垂怜看见秋绵远在一旁点头,赶紧趁着机会请求道:“绵姨,我和梨央正准备跟您商量这个事儿,司徒蓝樱很快就要离开兰芝了,到时候梨央还是得跟咱们在一块,不如您现在就指导她唱歌吧。”

    刚才还在为梨央担心的秋绵远,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变得极为复杂。

    秋绵远不同于柳垂怜这种单纯的小姑娘,她不仅了解剧团的潜规则,还擅于揣测人心。她知道,司徒蓝樱是人精中的人精,做任何事情都有明确的目的,不可能一时兴起收个徒弟来解闷。

    梨央是一块藏着美玉的原石,司徒蓝樱既然要了她,肯定会好好打磨才对。退一万步讲,就算司徒蓝樱存心想荒废她,那也是人家师徒间的事情,要是自己背后做好人,将她培养出来了,不但捞不到好处,还会让同龄的柳垂怜多一个竞争对手。

    柳垂怜以为师父只是怕司徒蓝樱找麻烦,赶紧劝道道:“您不用担心,司徒现在很少呆在剧团,梨央来这边学习,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秋绵远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铿锵有力,反而带了一点心虚的颤抖,她说:“虽然我不待见司徒蓝樱,但是先读书后学艺的逻辑没什么问题,现在的歌舞剧花样越来越多,确实要打好基本功。”

    她又补充一句:“司徒蓝樱的师傅当年就是这么教她的,现在她拿同样的方法来教你,也是正常的。”

    柳垂怜有些急了,连嗓门都提高了几分:“绵姨,你这是什么意思?准备不管梨央了吗?”

    秋绵远明显底气不足,却还在努力辩解:“不是不管,只是司徒蓝樱唱得还凑活,说不定也有一套自己的教育方法,我突然从中插上一脚,很可能会帮了倒忙。”

    秋绵远几乎将拒绝两个字写在了脸上,柳垂怜又惊又气,勉强绷着情绪将梨央送出门,回来后直截了当地问:“您不是一直说梨央有天赋,想要好好培养她吗?现在这样,完全是介意她做了司徒蓝樱的徒弟吧。”

    “你说得没错。”秋绵远倒也不否认。“剧团里大部分的歌女我都指导过,但要把别人的徒弟当成自己的一样亲力培养,是没有先例的。

    柳垂怜上来了任性劲儿,不管不顾地嚷道:“当初是你主动要收梨央为徒,她也是相信了你的话才决定加入兰芝,可是你呢,不仅将她拱手让给司徒蓝樱,还对她的前途不闻不问。”

    在剧团里,没有哪个徒弟敢对师父这样说话,秋绵远本可以斥责她,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孩子,我只能私下里偶尔指点一下她,至于更多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柳垂怜红着眼睛,执拗地说:“你不止一次跟我说,教育弟子是为了培养人才,并不图那些虚名薄利,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这么狭隘!”

    秋绵远痛苦地皱紧了眉头。“怜儿,不要再说了,你不懂的。”

    柳垂怜怎么可能不懂她的顾虑,司徒蓝樱有钱有名,还有丰富的人脉,秋绵远嘴上再厉害,也不敢去触及她的利益。

    说到底,柳垂怜也不是非要师父指导梨央不可,她对梨央心怀愧疚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想证明秋绵远虽然生活贫苦,但拥有高尚的品格和无私的心,跟司徒蓝樱那种利益熏心的女人不一样。

    但秋绵远却生生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

    对于秋绵远的反应,梨央虽然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因此情绪还算稳定。回到自家门口,本想在院子里透透气,突然听到浣玉急慌慌地喊她。

    “梨央小姐,你跑哪玩去了?司徒小姐刚刚回来,正找你呢。”

    哎哟,姑奶奶回来了,这可不得了!梨央赶紧上楼,一抬头就看见司徒蓝樱穿着翠绿色的洋裙,纤细的手指捏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见梨央回来,她放下扇子,懒懒地问:“你做什么去了?”

    秦梨央哪敢说自己见了秋绵远,只谎称去探望了弟弟淮安。

    司徒蓝樱倒也没追究这个,转而抛出另一个难题。“字练得怎么样?拿来给我看看。”

    梨央没办法,只好将练字簿从书包里掏出来,忸怩地送过去。

    司徒蓝樱一页一页地翻看本子,梨央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偷偷打量她。

    好嘛,司徒小姐看着本子上一个个神秘的‘鬼符’,嫌弃地嘴角都在抽搐了,最后发出一句由衷的感慨:“秦梨央呀秦梨央,你还真不是这块材料!”

    梨央干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地说:“我确实学不来这些,不如咱们还是直接唱歌吧。”

    司徒蓝樱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认真评价道:“朽木不可雕也。”

    就在这时,浣玉突然过来禀告,说王参谋有要事求见。话音还未落,王泗源已经迈着大步推门进来了。

    司徒蓝樱蹙着眉头,不满地抱怨:“你怎么擅闯女子的闺房?太没有礼貌了吧。”

    王泗源难得没有嬉皮笑脸,而是满脸凝重地直言道:“繁昌铁矿厂那边出事了!”

    “怎么回事?”听了铁矿厂三个字,司徒蓝樱神经立马紧绷起来。

    “赵湘虞跟我说,王玉衡昨天去矿厂视察,之后连夜把日本人和赵家人叫到司令府,说要严格把控工厂的投资和矿材的出口,态度非常强硬。”

    “怎么会这样!矿厂的事你不是已经交给李先生打理了吗?”司徒蓝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神色也变得焦急起来。

    王泗源拍了一下大腿,懊恼地说道:“问题就出在这个李行川身上。”

    在陈阳城,矿材就是“矿财”,有矿就能炼钢,有钢就能铸枪炮,这门生意做起来,搞好了堆金积玉,搞不好就要掉脑袋。

    几年前,在距离陈阳市几十公里的察州县一带,组建起了繁昌铁矿厂,矿厂的所有人是赵家的三老爷赵纯堂,也就是赵湘虞的亲叔叔。

    后来,铁矿石在国际上的价格不断攀升,日本矿商假借投资的名义国内大范围掠夺资源,繁昌铁矿厂就是这时候被佐藤公司盯上的。毕竟在矿资并不丰富的江南地带,这30多亩的矿山可是块大肥肉。

    如此赚钱的买卖,赵家当然不愿被日本佬分去一杯羹,但迫于多方压力,最终还是让出了40%的股份。这场拉力赛角逐了好几年,再加上总政府的政策不断变动,直到最近矿厂才决定正式开山。

    以国内目前的形势,有了矿材还愁销路吗?

    王泗源在生意方面精明得很,早就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只是碍于有个做司令的亲哥哥。如今战争一触即发,王玉衡性格又极其谨慎,无论大事小情都要亲自过问,绝不可能放任一大批铁矿资源流向不明。

    于是乎,王泗源想出这么一招:先周转几轮关系,将农商李行川介绍入局,以他的身份取得赵家的信任,再将自己的资金借他之手投入繁昌铁矿厂,最后把矿材高价卖给背后的“那位先生”。

    如此一来,钱赚到手了,自己也撇得干干净净,实在是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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