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

    时光匆匆,一晃又过了半年。叶彩航长高了一截,好奇心也变得越来越重,几番打听,终于了解了一点自己的身世。他的外公和姨姨是家族中最有威望的人,他们想为叶家寻找一位继承人,因此将自己接到身边抚养,而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同胞妹妹也生活在霖海,两家几乎没有走动,据说是早年关系闹得很僵。

    小孩子不会对素未谋面的亲人怀有感情,自然也不会羡慕妹妹享受着父母的宠爱,相比之下,他更想获得叶珑心的认可。

    他眼中的姨姨是个学富五车、聪慧过人、雷厉风行的大人物,是他见过的最最厉害的人。他小小的心里充斥着对叶珑心的敬畏和向往,并且坚信只要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帮姨姨分担肩膀上的重担,就能获得渴望已久的尊重和爱。

    自从上次被叶鹤桐训斥一顿后,叶珑心对叶彩航的态度依旧不咸不淡,却也没有再恶语相向了。一日临近傍晚,她破天荒地提出带彩航出去兜兜风,小男孩高兴坏了,以为他们会去游乐场,去看马戏,再不济逛逛夜市也行。

    没想到汽车兜兜转转,竟来到了一所女子学校。叶珑心将他领下车,在门口站了好半天,终于等出来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两个孩子从来没有见过面,却好像有着某种强烈的心灵感应,一下子就在茫茫人海中锁定了彼此的目光。

    叶珑心将叶彩航揽到身边,笑着说道:“你不是好奇自己的身世吗?喏,这就是你的同胞妹妹,今天先认个脸,过几日再去见你爹和你娘,往后一家子就能团聚了。”

    暖儿和来接她的姆妈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小姑娘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养在正院的哥哥,虽然不能在一起生活,却始终都是父母的牵挂。她也经常好奇哥哥长什么样子,但今天的见面实在太意外,已经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唤了一声:“哥...哥哥?”

    听到这个无比陌生的称呼,叶彩航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瞬间聚起神来,他没有回应妹妹,而是猛地转身,像兔子一样飞快地钻回了车里。

    叶珑心也没搞懂这是哪门子操作,尴尬之余只能跟他上了车,仔细一瞧,这臭小子正窝在角落里抹眼泪呢。

    “喂,你怎么这么爱哭啊?”叶珑心不知道怎么又伤到他脆弱的小心脏了,明明今天一句重话都没说啊,麻烦!

    彩航低低地啜泣道:“我才不想要什么爸爸妈妈和妹妹。”

    “嗯?”叶珑心被他搞得满头雾水。“你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好吗?你爹娘肯定更疼你啊,为什么不想认呢?”

    “我没有这样想过,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跟我吗?”叶珑心有点尴尬地微微别过脸去,她恨自己一辈子谋于心计,偏偏猜不透小屁孩的脑瓜子里想些什么,最后只能敷衍道:“你就是见得太少,比我温柔体贴的多了去了,乖乖听话,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叶珑心带着彩航到女子学校转了一圈,虽然什么事都没办成,但被有心人看到,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大家都说叶珑心带小少爷去认亲,显然是要放弃这个继承人了,果然叶家的大旗还得是小姐亲自来扛啊。

    叶宁欢当天就从暖儿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拉着王泗源商量道:“叶珑心到底想干什么?我不信她会好心把彩航还给我们,难道......难道她要做什么伤害孩子的事?”

    王泗源同样是一脸懊恼。叶珑心行事诡谲,从不按常理出牌,谁能猜透她脑子里装得是什么?不过以当前的局势,都督府的大部分人仍然支持彩航继承家业,料叶珑心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对孩子下手。

    叶宁欢倒不认为叶珑心要害人,但心情仍然轻松不起来:“自从伯父病倒后,叶家内外都是一团乱麻,就算叶珑心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独吞这么大的基业。你应该机灵一点,多去伯父身边帮帮忙,说些好话。他岁数大了,耳根子也软了,看在你踏实本分这么多年的份上,总该给咱们留条后路。我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但至少要保护好孩子们。”

    王泗源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一声叹息,叶宁欢说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只是这些年来,叶鹤桐有哪天真正信任过自己。

    *

    秦淮安在学校读书的这几年,表现优异的足以让姐姐感到骄傲。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适应环境后,成绩直追猛赶,几乎每门功课都是年纪第一,尤其擅长写作,是校园文学社的重要成员。他不仅才华出众,样貌也是格外俊朗,个子又长高了许多,渐渐在女孩中变得很受欢迎。

    学校里,几个女同学刚刚组建了一个戏剧社团,社团团长唐同学主动邀请淮安帮助她们创作剧本。淮安知道这位同学被不少男孩追求着,因此不想惹麻烦,但最终还是耐不住姑娘家诚恳相求,应允了下来。

    某天假期,两人相约在图书馆修改剧本,一直到日头落山才结束,等到唐同学被家中司机接回去后,他独自向学校门口走去,没想到暗地里突然蹿出来几个半大小子将他拦了下来。

    秦淮安定睛一看,领头的小胖子是航政司司长的独子,也是唐同学的追求者之一。这小子顽劣至极,平日里没少带着跟班欺负自己。

    小胖子见到淮安张口便骂:“死瘸子,就你还想学别人泡妞,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残废!”

    淮安听过太多类似的羞辱,早就麻木了,头都没抬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小胖子气急败坏地啐道:“你有什么本事?不就是有个会唱歌的姐姐吗?靠皮肉讨得司令欢心,让你这个癞蛤蟆变成了金蟾,真是一家子的下贱东西。”

    听他如此羞辱自己的姐姐,秦淮安怒火上头,直接一拳挥在了他脸上。

    小胖子被揍得脑袋嗡嗡响,气得暴跳如雷,挥手吆喝身后的一众小跟班将淮安推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幸而淮安的好友陆程勋恰巧路过,他身边跟着家里最彪悍的嬷嬷,两嗓子就将这群小鬼轰跑了。

    陆程勋将淮安扶起来,看着他脸上、手上擦出的伤痕,愤懑不平道:“真是群没有教养的家伙!淮安,要不你去告诉你姐夫吧,我就不信他们家比司令府更有权有势。”

    淮安马上摇起了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敢闹到司令眼前去?算了,不值当,我也不想给姐姐添麻烦。”

    陆程勋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打心眼里咽不下这口气。“那你就这么白白受欺负啦?那群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越是忍让他们就越是肆无忌惮,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淮安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境遇,而是忧心忡忡地感叹道:“我时常会想,这些孩子的出身已经决定了他们未来的高度,父母给予他们最好的物质条件,却不教授他们做人的道理,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如此嚣张跋扈,真不敢想象,世界交到他们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短暂思考了一会儿,自己反驳了自己:“不,他们接受的道德教育一定比寻常人更多,只是他们活在权力和财富的荫蔽之下,不需要掩饰人性中恶的本能。居于高位之人,不仅要有善良的天性,要接受良好的教育,更要有坚定的信仰,还要被公正的制度所约束。我们的时代风起云涌,无论是叶鹤桐、王玉衡这些吸食人血的军/阀财/阀,还是一切代表着旧时代的腐朽势力,迟早都要在新的浪潮中覆灭。”

    “真的吗?”陆程勋感到诧异和难以置信,一直以来,他从未遇到过真正理解自己想法的人。

    “你等等。”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册子递给淮安。“这是某位先生送给我的杂志,里面有各方进步人士的杂谈随笔,还有许多国外思想家的翻译作品,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淮安好奇地接过来翻看,眼中很快就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小小的一本册子,竟激起了如此强烈的心灵共鸣,让他久久难以平静。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激动地对陆程勋说:“我想认识一下这位先生。  ”

    *

    龙茗和鹤田怜子的婚事本来已是板上钉钉,就连办喜酒的日子都定了下来,龙茗却突然找上王玉衡,说鹤田悠太这个人可能有问题。

    王玉衡夹着雪茄的手指顿了一下,瞟向龙茗的眼神里分明写着怀疑,仿佛在说,这么多年都没有问题,怎么临近婚期突然就出问题了。

    龙茗没有多余的表情,开门见山道:线人发现鹤田悠太与日/本/军方有所往来。

    听到日/本/军方几个字,王玉衡瞬间绷紧了神经,问道:“有什么证据吗?”

    龙茗赶紧将手中的信封递了上去。王玉衡拆开一看,原来是海关查获到鹤田家族的货轮为日本大佐松本俊雄运送了一批珍贵的瓷器,并且一周前松本的弟弟访华,鹤田悠太专门派亲信参加了宴会。

    王玉衡皱紧眉头:“这些倒也证明不了什么。”

    龙茗点了点头:“线人也说了,只是疑似。”

    王玉衡背着手在办公室里兜了一圈,思虑重重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日本人,你说他背后有猫腻,我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咱们下一步就要攻打陂郊了,想要转变与叶鹤桐的攻守之势,陂郊一定要拿下。那里地势险峻,防守严密,注定要打一场持久战,到时候肯定少不了鹤田家族的支援。所以现在还不是闹掰的时候。”

    龙茗再次点头:“我明白,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玉衡没有表态,站在窗边默默抽完了一整根雪茄。

    龙茗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和怜子小姐的婚事,还是缓一缓为好。”

    相比他的直言,王玉衡的回答带了点含糊的意味:“婚姻不是儿戏,确实应该慎重,不过我看鹤田悠太十分看重你这个准女婿,未必愿意推迟婚礼啊。”

    龙茗严肃道:“此事我自有解决办法,不会影响您和司令府的声誉,更不会影响陂郊的物资供应。”

    以王玉衡对鹤田悠太的了解,他也未必真的放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嫁女儿,往后拖一拖说不定对局势更有益处,于是向龙茗表现出相当开明的态度:一切交给你自己处理。

    *

    夜晚,昏黄的台灯下,王玉衡处理完日常公务,又将龙茗交给他的信重新看了一遍,脸色愈发严峻。

    鹤田悠太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与军方绝无任何瓜葛,司令府也进行了数轮调查,的确没有发现他的破绽。

    可他如果只是个普通商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提供这么大的支持?就算有利可图,也未免太蹊跷了。

    想来松本俊雄那小鬼子也找上门几次,假惺惺地谈合作,说要助他铲除霖海那边的势力,但每次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呸,叶鹤桐那阴险老头都不肯做卖国贼,还想让他干这种丢祖宗脸面的事?做你的鬼梦去吧!

    不过他也反思,这几年对鹤田家族太过依赖了,即使有心提防,也不可能毫无纰漏。近期要攻打的陂郊县,是日本人也盯了很久的军事要塞,鹤田悠太甚至知晓其中一部分作战计划,万一他与日/本/军方窜通,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到午夜躺回床上休息,王玉衡脑子里仍然惦记着这个事情,辗转反侧始终不放心,觉得司令府的保密工作仍有欠缺,应该抓紧时间将机密文件全部转移到新建的暗室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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