陂郊败

    龙茗这些年在官场上混得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什么事能够难住他,唯独推迟婚礼这一件,他并没有在王玉衡面前表现的那样轻松,说实话,鹤田怜子真的让他很头疼。

    果然不出所料,当他做好心理建设向未婚妻说明情况后,鹤田小姐勃然大怒,大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耽误了我多少年的青春?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

    龙茗无言以对。

    “这次又是什么借口?公务繁忙?司令要出兵?还是去外省谈生意?我要让父亲跟司令大人聊一聊,到底是什么推不开的工作,让龙先生忙得连结婚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龙茗无奈地晃了一下脑袋。以前总听人说日本女人最是温柔体贴,为什么偏偏鹤田小姐性格如此急躁,说起话来就像机关枪,‘突突突’地叫人脑壳疼。

    鹤田怜子不是糊涂人,如果硬编一套漏洞百出的借口反而会适得其反,龙茗只能道:“不是因为这些,是我自己状态不好。”

    “什么意思?办婚礼而已,你需要什么状态?难道要你穿上婚纱打扮得花枝招展给全城老百姓看吗?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对得起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的时间和真心吗?”

    鹤田怜子歇斯底里地吼了一通,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容忍未来的丈夫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

    在感情这件事上,不管哪国的女人都是敏感脆弱的,鹤田怜子很早之前就觉得龙茗有问题,虽然他们暧昧了很长时间,却从来没有过情侣间的亲昵行为,龙茗可恶得像根木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疏离客气的模样,说出来谁信这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之前父亲也调查过龙茗的背景,他身体健康,外面也没有别的女人,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冷漠?难道是因为自己缺乏魅力吗?

    鹤田怜子有着极强的自尊心,当然不愿意把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她认为龙茗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于是决定再次派人调查他的底细。

    *

    陂郊战役一触即发,王玉衡为这场大战筹备多时,不仅制定了周密的作战计划,并且准备了充足的物资补给,未曾想仅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奇迹般地攻下了陂郊峡谷。霖海军队也没有恋战,见局势逆转,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撤退了。

    如此重要的军事要塞,竟然这么轻易就攻下了,就连王玉衡都感到十分意外,毕竟陂郊的下一站是弛地,弛地的下一站可就要直捅叶鹤桐的老窝了。

    陂郊之战大捷后,王玉衡马上召集心腹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大部分人的意见都是乘胜追击。一来我军现在气势十足,亦有物资支援,正是一鼓作气攻下霖海的最好时机。二来,叶鹤桐身体状况堪忧,据说这次完全没有参与作战统筹,因此才导致要塞失守,此时敌军内部一定是四分五裂,军心动荡,稍微施加外力便可以轻易击破。

    王玉衡只是认真听了大家的意见,并未发表任何观点。

    等到会议结束后,他悄悄将龙茗叫到身边,问他有什么想法。龙茗思考了一会儿,认为其他人说得都很有道理,只是这场仗打得太过顺利,叫人隐隐感觉不太安心。况且认真算下来,近两个月的强势进攻也损耗了不少兵力物力,并没有外人所见的那般轻松,不如稍微缓一缓,整顿兵马,看看叶鹤桐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提醒道:“凭我的了解,叶珑心那个女人绝对不是善茬,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王玉衡点了点头,愈发觉得龙茗这个年轻人聪明,懂自己的心思。

    司令府的人其实分析得没错,目前来看,霖海的局势确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叶鹤桐的病情反反复复,但整体在走下坡路,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基本下不了卧室的那张病床,手上的工作也全部交给了叶珑心。这次陂郊战役的作战方案,就是叶珑心带头制定的。

    陂郊失守,死人都能被气活,更何况叶鹤桐还有一口气在呢。老爷子原本病得昏昏沉沉,这下反倒被气清醒了,将叶珑心叫到病床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虽然他能猜到女儿另有计划,但陂郊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岂能说丢就丢?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打邪门歪道的主意,这不是找死吗?

    叶珑心挨了骂,却依然笑得十分明媚。“败了就败了,我向王玉衡求饶还不行?他看在我一个女人当家的份上,肯定不忍心继续出兵。”

    叶鹤桐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口中嚷道:“胡闹!真是胡闹!”

    “好啦,您别气坏了身子,我知道自己的魅力还没大到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不如另送他一份大礼好了。”

    “他不是一直想要儿子吗?咱们投其所好,送他一个就是了。”

    从叶鹤桐的病房出来,叶珑心马上提笔给王玉衡写了一封信,内容简明扼要。

    大意是王泗源已在霖海成婚多年,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孩子满六周岁了,身体健康,聪慧可爱,如细心栽培,将来必是栋梁之材。叶家与王家早已结为亲家,且共育了后代,是不可分割的亲缘同盟,不应受外人挑拨自相鱼肉。如果王家放弃进攻驰地,叶家愿意将孩子送回陈阳城认祖归宗。

    王玉衡一直再等叶珑心的下一步动作,却没想到她会演这么一出戏。叶鹤桐注定时日无多了,按理说她应该借着孩子的名义收拢权力才对,怎么反而把孩子往外送?难道陂郊失利真的对她影响这么大?

    读完信后,他又从信封里抖落出一张照片来:小男孩穿着卡其色的呢绒外套,戴着贝雷帽,眼睛又大又圆,眉毛十分浓密,笑起来有点腼腆,简直跟王泗源小时候一模一样。

    王玉衡身经百战,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此时却被一张小小的照片戳中了内心的柔软,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他真的很想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侄子。

    不过,成熟男人的感性总是短暂的,战争不是儿戏,不可能说打就打,说停就停,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全面评估兵力物力,做出最优的判断。

    这段时间大会小会没少开,感觉司令府那帮老家伙也榨不出什么新想法了。王玉衡掂量了一下,还是将龙茗叫过来,给他看了霖海寄来的求和信,问他有什么想法。

    龙茗看完信后也觉得有些费解,琢磨了好半天才回道:“这是您的家事,我不好发表意见。”

    王玉衡蹙眉:“你帮我分析分析,叶珑心到底想干什么?”

    “她可能有很多种想法,比如陂郊失守,接下来的作战会直接威胁到霖海的安全;比如她父亲病重,她的羽翼还不够丰满,眼下外忧内患,树敌不如结盟;比如她野心膨胀,想要摆脱叶彩航这个傀儡,直接坐上统帅的位子。她可能有很多想法,但我认为这些并不重要。”

    “哦?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仗,对我们而言值不值得打。”

    王玉衡一直觉得这小子有点聪明过头了,每次听他分析问题都感觉通体舒畅,但冷静下来,又会生出一种想法被看穿的不安全感,叫人很难不多设几道防线。

    龙茗接着说道:“依我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叶家内部再乱,想要一次连根铲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顶多削弱叶家的势力,让叶珑心过得不安生,但敌守我攻,代价巨大,最后极可能两败俱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哦?你所谓的黄雀是指?”

    “前线的消息,松本俊雄的兵力已经布局到泗水河北岸了,您也知道,日本人在附近几座城市都划出了不少租界,陈阳和霖海都是上等的宝地,怎么可能不被惦记着?”

    王玉衡习惯性地用手指敲起了桌面,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场仗就到此为止了?那岂不是太便宜叶家人了。”

    龙茗轻笑道:“叶珑心提出的建议不是很好吗?叶彩航是王泗源的儿子,是王家正儿八经的后代,将他立为继承人,谁敢说一个不字?王家有后,对于铲除内患,树立军心绝对是天大的好事。而且彩航身上流淌着叶家的血,是叶鹤桐公开承认的继承人,叶珑心乃女流之辈,上位之后必遭排挤,而叶家唯一的男丁又在我们手上,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轻松掌控局势?”

    王玉衡摩挲着下巴问:“此事应该如何操作?”

    “我们要叶珑心登报公开承认彩航的出身和血统,再由他的亲生父母将他送回陈阳城。孩子回来后,我们先在宗祠里办一场认祖归宗的仪式,接着再办一场盛大的迎亲宴,邀请所有能请到的达官显宦,让他们知道叶家的孩子改姓王了。”

    王玉衡觉得这步棋下得非常妙,于是不吝啬地点了点头,直言:“好,就按你说得办!”

    *

    没过多久,叶珑心便收到了从陈阳城寄来的回信,信中提出的要求跟她预想的分毫不差。不得不承认,龙茗既是一个天才的策略家,也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难怪做了那么多恶心事依然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得嘞!送给王玉衡的大礼已经准备就绪,就差派人送过去了。仔细想想,王玉衡肯定不愿意在这种骨肉团圆的好时候见到晦气的王泗源,那么只能劳烦叶宁欢跑一趟了。

    叶宁欢从旁人口中听闻此事,一时急火攻心,差点晕了过去。她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位母亲?上一刻刚刚答应母子相认,下一刻就要将她的孩子送人。

    她宁愿像现在这样,哪怕相见不相亲,只要能守护在孩子身边,看着他平安快乐地长大,就是一个母亲最朴素的心愿了。可现在山高水长,让她如何再续这段母子缘分!

    叶珑心,你真是好狠毒的一颗心!

    叶珑心根本不在乎堂妹对自己的憎恶和诅咒,反正叶宁欢又不止这一个孩子,只要她还有软肋拿捏在自己手中,就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相比之下更麻烦的是,叶彩航今年已经六岁了,像个小大人似的什么都懂,回陈阳城认祖归宗之事,必须对他进行一番解释和安抚,不然等他闹起来,场面定然十分难看。叶珑心实在不想处理这种麻烦事,但除了她还有谁能搞定那个小鬼头?哎,小孩真是世上最讨厌的东西!

    果不其然,她把叶彩航叫到身边,事情还没说完呢,小鬼已经开始呜呜哭了。

    天啊!他怎么这么爱哭!叶宁欢小时候上树抓鸟,下河摸鱼,天不怕地不怕,他怎么一点都没学去呢?

    无奈,叶珑心只能安抚道:“陈阳城可比霖海有趣多了,风景漂亮,好吃的好玩的也多,而且你伯父家大业大,银行里的票子花也花不完,将来全是你一个人的。哎,不能再说了,再说我都要嫉妒死了。”

    这番安慰并没有让彩航冷静下来,他反而闹得更凶了:“我不去,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叶珑心眼珠子一转,难得摆出一副好态度:“小少爷,算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你就去那边玩一阵子,讨得伯父开心了,我再把你接回来。”

    “我向你保证,不出两个月肯定把你接回来,到时候再也不逼你认爹认娘了,我就是你唯一的娘,行不?”

    “你骗我的吧?”彩航撇了撇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还蓄着泪水。

    “怎么会?骗你我是小狗!”叶珑心半举小臂,言之凿凿地保证道。

    “那我们一言为定。”彩航伸出小手,想要跟她拉钩约定,叶珑心无可奈何,只能敷衍地浅浅拉了一下。

    见小孩终于被忽悠住了,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贴在彩航耳边嘱咐道:“对了,到陈阳城之后,帮我跟你的秦梨央伯母捎一句话。”

    彩航乖巧地应下了。

    一切交代妥当,叶珑心轻松地舒展了一下肩膀,而后拍了拍彩航的脑袋,感叹道:“瞧瞧你多会投胎,到哪都是被人哄着的少爷,钱啊权啊这些别人争破头的东西,你从出生就有了,多叫人羡慕的人生啊,干嘛一直哭鼻子呢?”

    彩航认真道:“钱啊权啊跟你在一起才有意义,我喜欢你才相信你,请你不要抛弃我。”

    “嗯——”叶珑心不敢直视他过于真诚的眼睛,尴尬地微微撇过头去,有时候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缓了好半天,她终于转移了话题:“这回你娘要亲自送你去陈阳城,你们还没见过面呢,等会儿我带你去后院认认亲。”

    听到要跟亲娘见面,叶彩航刚刚才有些光彩的小脸瞬间又阴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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