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公子!哪里去?”陈伯急急一声询问。他虽未看清陈元面上神情,却感觉出了陈元似有些不对劲。况且外头正当午后,日头毒着呢。

    “进城一趟——”陈元应声停下,等掩藏好了情绪,才回身对陈伯道:“您回屋歇着,办完了事,我就回。”话罢,他掩上院门,匆匆进城。

    *

    典当铺前松松散散站有几个人,神情都略略带着些焦急不舍。

    陈元擦过鬓角汗珠,目不斜视,沉心静气抬步走进典当铺大门。

    柜内伙计望见来客,先拿眼不冷不淡乜斜了一眼陈元衣着,而后才慢腾腾坐直身子,打着哈欠,有气无力问道:“典还是当?”

    陈元取出麒麟玉递进柜内,沉声:“当。”

    “当期多久?”伙计目光从麒麟玉佩上掠过,眼皮微跳,一下便来了精神。

    “死当。”

    “当真?”瞧着麒麟玉莹透的色泽以及那浑然天成的雕工,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多问了一遍,“客官,你可想好了。当真死当吗?若死当,便是银货两讫,等出得外头那道门槛,反悔也不成了!”

    陈元多瞧了眼麒麟玉,默然刹那,在柜内伙计盼等的目光中点了点。他自然懂典当铺规矩。

    “多问一句,此物所从何来?”他们典当铺什么都收,兹要能变卖。只一样,概不收来历不明、牵扯官司之物。

    陈元道:“家传。”

    伙计忙套上白手套,接过玉佩捧住,眸光闪闪,“您等着。此物精贵,我去唤掌事的来。”

    典当行掌事并未让陈元久等,来时,正将手心捧着的麒麟玉仔细端详,不住打量他,“听说客官要死当?”

    陈元颔首,“是。”

    掌事的又道:“您出个价吧。”

    陈元深知麒麟玉价值不菲,不然仅凭此地是典当铺,一般物品,哪有典当铺掌事的让他出价的份儿。照例,向来该他说多少即是多少。

    陈元淡淡移开目光,似不愿再多瞧麒麟玉半眼,“一百两。”

    掌事的眼皮跳了跳,“…八十如何?”

    陈元道:“只多不少。”

    “这——”掌事的牢牢将麒麟玉捧住,不肯片刻放下。观他此状,陈元便知,对典当铺来讲,他这块麒麟玉于他们绝不止一百两的赚头。

    “客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掌事的言罢,带着麒麟玉径直进了内间。

    内间屋内,正有一人弯腰看着一柄锋利长枪。那人看得极为细致,腰也弯得极低,只差将一张脸、一双眼长在长枪枪柄上了。

    “品相可还中意?”掌事的出声问。

    “柄上虽有划痕,倒也不错。枪头寒气凛凛,能算得上一柄好枪。”

    “顺小爷眼光是愈发老练了。”掌事的夸赞道。

    “哪里,我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被称唤顺小爷的人侧转过身子,朝掌事的拱了拱手。此人正是钱奇贴身跟班顺儿。

    他跟在钱奇身边虽然不敢放肆,偶时还惊惊乍乍的,但在外面,却还算有些头脸、有些风光。

    “你看此物……”掌事的给顺儿看过麒麟玉,“多好的东西。”

    “啧!”顺儿拿起麒麟玉细细瞧过,“是顶好的东西。”且凭他瞧看,何止顶好,甚至好过了他家公子手边把玩的物件,此料、此雕工,便是放在整座临风府去找,或也找不出几块。

    他么,是没见过。

    “要多少?”顺儿示意掌事的出价。

    掌事的朝他伸出三根手指。

    顺儿眉毛挑起,“三百两?!”

    掌事的笑道,“难不成不值?”

    他又道:“能有这个价,还是看在钱大公子和顺小爷常常照顾的份上。换了别家,至少得这数起。”掌事的摊开了右手。

    顺儿咽了口唾沫,“如此大数目,我自做不得主,需等我回去禀了公子知道,看我家公子有意否。”

    “那是自然。”

    顺儿还有别的要事在身,不便跟掌事的细聊,只吩咐掌事的将长枪收置好,完完好好的,遣人送去钱家别院。

    掌事的应承下,既亲自送着顺儿出去,也忙着去见陈元,好等兑完银子、填了当票,落下悬着的一颗心。

    “咦?”正当顺儿跨出内间,眼见要和陈元正面相对时,他忽然身子比脑子快,立马回身,还将掌事的一并堵了回去。

    “莫非……”他藏身在一座屏罩后,重新打量起了掌事手上那块麒麟玉,脑子转得飞快。

    是陈相公——

    顺儿让出通道,示意掌事的先去办事。

    而素来跟各路形色人等打交道的掌事,又岂非没眼力见之辈,仅凭顺儿反应,便已知道外头那位客官和顺儿定然相识,且还不好照面。

    掌事的敛好了眼底了然的精光,脸上稍带笑意,走了出去。

    等同陈元兑完银子、签过当票,将陈元送出了铺子大门,才回身去招呼顺儿。

    顺儿仍站在屏罩后面,眉毛微皱,神色略显肃然。

    他对掌事的道:“可有问过那位相公,此物从何而来?”

    “说是家传。”掌事的回言,“顺小爷和方才那相公相识?”

    顺儿并未多说什么同陈元相关之话,只千万叮嘱着典当铺掌事,“把玉佩收好,待我问过我家公子,再来告你知道。但在我过来之前……”

    “顺小爷还不放心我么?我岂会乱了规矩。”凡在许诺时日内,一物不二主,这点,是典当铺掌事管理铺子的金科玉律。

    “那便好。”

    顺儿辞过掌事的,转身迈出典当铺大门,顶着外头火大的太阳,朝街子两头抻了脖子探望。

    “陈相公!”

    陈元正要拐过前方街角,打算再去趟福来货行问问消息,却听得身后一阵呼唤。他擦了擦头汗,转过身子。

    见是钱奇身边的顺儿,便笑问道:“宏良可在附近?他近来好否?”自前些日城中一别到今,他还未碰上过钱奇,也不知受没受他牵连,钱老爷有未拘他在宅。

    顺儿追跑了一阵,稍稍喘匀气儿才道:“公子在禁足,出不来。”

    “……我连累他了。”

    “别别别,”顺儿忙道,“陈相公这话,我家公子不爱听。”

    顺儿又道:“是公子使小的来告诉陈相公,我家公子说,近一二日不便相见,待他生辰日,再邀陈相公和顾二公子在高鹏楼一聚。还有便是……”

    “顾大公子为难陈相公一事,我家公子亦有耳闻。公子他托了点儿人情,上晌时,还命小的拿着帖子走了趟福来货行,总之,按公子所言,福来货行背后势大根深,是个不错之地。即便府衙那头如何,兹要陈相公进得福来货行,顾大公子也不好多计较甚么。”

    “宏良他……尚禁足在宅,竟还劳心替我奔走。”

    “嗨,单凭您同咱家公子交情,这算得什么。”顺儿心道:这般生分的话,也亏没叫他家公子听见,不然定要横窝在心头,不痛快了。

    他接着道:“不过……也正因福来货行背后势大,也非谁的人情都受,公子他只做得到牵线搭桥。余下……”

    “你代我……”顺儿没说完的话,陈元当然明白,他让顺儿原地略略等候,转身走进一家酒馆。正好当了麒麟玉兑了一百两白银,无论是家计度费亦或陈伯药钱,短时内倒不缺了,难得的让他松了松绷紧的神经。

    他打了一坛最好的宴阳春,稳稳交到顺儿手上,“替我带给宏良。”陈元笑道,“他就好这口烈的。”

    宴阳春乃是北疆特产,名儿叫得温柔,但滋味么,一般人二三杯下肚,不趴下也得趴下。

    陈元向来不习惯这样烈的,仅仅在舍命陪钱奇或遇到甚难言难纾之事时,才会借它一醉。

    钱奇看见它,自会明了他心意。

    顺儿双手环抱住酒坛,“陈相公若无其他事,那、小的便回去了。”真真是他家公子搁心头上的好友知己,宴阳春……也太、太懂他家公子习好了。

    *

    福来货行门口车马流动,时见三五几人进进出出。

    带着些许烦热的风撩动了陈元衣袂,而后一个回旋,跟随了进出人流,又大摇大摆的跨进了货行大门。

    陈元寻了处树荫,耐心等着回音。这次许是钱奇之因,门上并未立刻回绝他,亦未言说话事人外出,只让他耐心候着,他们入内告一声儿。

    但这一候,便是日头西斜。

    陈元身着的薄衫,早已里里外外的汗.湿了,经由热浪吹拂,又多多少少身体可感的缓慢回干。

    从西边散射而来的金光,将树荫拉得老长。更给靠停在门口的车马,镀上了层耀眼光辉。

    慢慢的,老长的树荫逐渐灰暗斑驳,门口靠停的车马被人驾驶着,轱辘轱辘,转动着车轮,在灰黑暮色中渐行渐远,直至从陈元视线内消失。

    福来货行门口点上了红亮的灯笼。

    陈元轻跺了跺站得发麻的双腿,眼看烛火摇曳,想必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口那儿便只许进不许出,多则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

    他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节节攀升的浮闷,沉心静气朝了货行门口过去。

    也正在这时,从大门里头大步走出一人,向外头略微稍望了几眼,望见陈元问:“你便是陈元?”

    陈元颔首,“是。”

    不枉费他站一个下晌,好歹不提,总是有了回音。

    那人又道:“敝姓张,底下人都叫我声张二爷。你随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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