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门房进内一声通禀,片刻功夫府衙侧门便见好些个年轻样貌丫头鱼贯而出,兰香当先领头。

    兰香眉目含笑,走过去先对陪同徐蕙而来的当家少夫人见过礼,而后虚虚扶着徐蕙,见徐蕙并不学那些城中贵妇小姐,喜爱让丫头搭手,添显贵气威仪,便也不执意做派只乖巧跟在徐蕙身侧。

    徐家有少夫人陪同,府衙一头当不会失礼于人,平白叫他人挑话。侧门前,顾府尊夫人笑意吟吟,亲自领着府上千金候等着。

    “蕙娘……”顾晚晚上前迎着徐蕙,仔仔细细将人上下打量。她在前些日听闻徐蕙无故失踪时,足足担心得几日吃不下、睡不好,眼下见徐蕙安安稳稳,似头发丝儿都未曾少一根,一如从前端方瑰丽,才放下心来。

    顾晚晚牵住徐蕙手,“可是叫我牵肠挂肚,害我瞎想了万种可能,还以为你……”

    徐蕙抿唇微微一笑,“我没事。”府衙虽是以她跟顾晚晚金兰交之名义,接她进府小住的,但撇开意图不提,顾晚晚确是她货真价实的金兰姐妹。在对待顾晚晚之事上,徐蕙向来恩怨分明,绝不会倾泻半丝对顾彦安的厌色在阿晚身上。

    她借着顾晚晚遮拦,轻轻话了几句女儿家见面的客套话,微微侧转身子,眸光却好似破箭穿云、划破了周遭虚空,直直落向了台阶之下的陈元。

    陈元那份未来得及敛藏,含着痛苦、不甘、悔恨、疼惜的眸色,一点没有折扣,全被徐蕙目睹了个全然。

    顾晚晚发觉徐蕙的手颤抖了一下。

    徐蕙猛然转眸,对顾晚晚勉强展出一个笑。跟着顾晚晚向顾府尊夫人福身致礼,便与众人一道迈进了府衙侧门,再未回头。

    “蕙娘,你哪里不舒服?”顾晚晚见徐蕙面色白得厉害,手心冷汗津津,低声询问。

    徐蕙朝行在前头的顾府尊夫人和她那位‘好嫂嫂’掠一眼,轻声:“没事。”

    顾晚晚细眉微蹙。

    徐蕙知道她不信,也没多解释,“真没事,过会子就好了。”等再过会子,她一颗心或许就不那样痛了。

    她阿元哥哥……

    懂她。

    也定然理解她。

    一行步入后宅。被葱郁花木遮掩的廊檐子底下,顾彦安负手而立。

    徐蕙与他隔空对视,停下步子。

    “你去……”她对顾晚晚轻轻附耳。

    顾晚晚看了阵子顾彦安,又慎重向徐蕙颔首,快步追上前头二人,亲昵挽住顾府尊夫人手腕,“母亲,我许久未同蕙娘说过贴心话了,左右离晚席还有点时辰,便劳累您招待着刘姐姐,我陪着蕙娘到后花园小坐片刻,说些我俩的悄悄话。”

    顾府尊夫人刘氏与徐家少夫人刘氏同宗同源,真论起亲疏来,倒也算得沾亲带故。顾刘氏素来拿顾晚晚没法子,点了点她额头,“半分不晓礼节,瞧你这副没规没矩的样儿,今后去到别人家,该怎生是好!”今日前衙后宅发生了甚么大事,顾刘氏耳目通明;徐家蕙娘因何无故失踪,她亦心如明镜,只是全然半字儿不提。

    徐刘氏眸中盛出廊檐下顾彦安的剪影,轻摇了摇团扇,以扇微掩口唇低低笑道:“姑母,您还能不知女儿家那点子悄悄话?便让晚晚和蕙娘去吧,正好我也陪您唠会家常。”

    “让她俩好好说。”

    徐刘氏话中有话。

    一条幽静石道、一丛繁花绿荫,两人冷静相对,怒目而视。

    顾晚晚打发着一众丫头守得远远的,她自己则是守在前方月洞门旁,信手摘花,百无聊奈候等着。在扯落过一朵花瓣儿后,只听石道那边响起了动静。

    “放了陈伯。我如今就站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满?”

    “你非心甘情愿。”

    一声嘲笑,“顾大公子您说,我该如何心甘情愿?”

    “蕙娘——”

    “顾宴平你别逼人太甚!”

    “若不然呢?”

    ……

    顾晚晚听得那头陷入了可怕的寂静,未加思索,豁然走过去,她要护着些蕙娘。依了她旁观,她这位霸道倨傲惯了的大哥,今个着实欺人过甚了。

    对外头她管不着,但今儿既借题发挥让二哥狠狠吃了通罪,巴巴的,竟又欺负起了蕙娘来,全然不顾蕙娘是她小姐妹。

    顾晚晚走出几步,忽听那头又响起了话音。

    “我放人。”

    一道戏谑笑声,“逼人太甚?”

    “的确,的确。”

    “……你说,我要你那颗比石头还硬的心做什么?”

    “只要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日日相见。就足够了,足够了。”

    一连数声都是顾彦安自说自话,由一开始的戏谑,到末尾语气竟愈发喃喃、低沉……顾晚晚轻叹口气,听到此茬,她又觉出了几分她大哥的不容易。

    蕙娘早便心有所属,偌大一座府城,心悦哪家姑娘不好,怎生偏偏相中徐家蕙娘?顾晚晚如是思忖,忽又发觉自个儿好笑,蕙娘端方瑰丽、风姿绰约,府城第一美人的名头也非名不副实,一个个男人,包括她眼高于顶的大哥,皆拜倒在第一美人的石榴裙下,太过平常了。

    顾晚晚不知,于蕙娘来说,她那第一美人的无双姿容,到底是幸非幸。

    她想,倘若能跟自己心上之人长相厮守,纵然姿容普通些,也好过眼下无奈。

    顾晚晚不欲掺和在徐蕙和她大哥之间,闻听她大哥已答应放人,遂又走回了月洞门旁。

    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浮出了一幅画面,画面中之人笑得快意洒脱,耐性地挑起阁中收藏的一柄古朴长剑,声音明快,对她细细讲说着长剑过往。

    那不是她初次见他,却是初次发现他并非外头传闻以及她大哥说给她听的那般纨绔做派。

    本是她贪图玩耍,非黏着二哥哥跟他一道出门,二哥哥上哪儿,她自然跟去哪里。二哥哥去钱家别院和好友相会,她么,就待在钱家别院内东瞅西瞧,黏住两人,在钱家别院待了整一个下晌。

    “钱宏良……”

    顾晚晚低低呢喃。

    徐蕙神色略显疲惫,从曲折石道那头慢慢走来,她没甚赏花心思,索性懒得再跟顾晚晚往府衙后花园去。见顾晚晚微垂头颅,似乎想着心事,连她走至近旁都未发觉,只一个劲儿跟朵殷红花儿较劲。

    花瓣飘落,她裙摆周边落红点点。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徐蕙挨着她,沿石桌落座。

    顾晚晚扯花瓣的纤纤指头应声顿住,眸光转向徐蕙,接着又朝石道廊子那头望去一眼,“大哥走了?”

    徐蕙颔首。

    “谈妥了么?”顾晚晚轻问。

    徐蕙将那朵摘掉了半数花瓣片的月季,从她魔掌中解救下来,“自是谈妥了。”

    “小心扎手。”顾晚晚一下拍掉那根月季,就蕙娘这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她是真怕她不慎扎手。

    “他答应了放人。”徐蕙不会无知认为阿晚身处府内,对府衙中风声半丝不闻,况且她心意属谁对顾晚晚更非秘密,“他把陈伯交给了你二哥,想来该不至于再生事端。”

    顾晚晚安抚道:“陈伯没事,被我二哥护得好着呢,你别又把这桩桩件件的往自己身上揽,暗暗自责。且再说……”

    “……不管你怎样看我大哥,他既答应了,就不可能出尔反尔。在这点上,他还是一言九鼎的。”顾晚晚不便多为顾彦安提好话,她二哥为了替那陈季先护住人,险些跟她大哥动起手之事,她也半字儿没提。

    哎。

    她把钱宏良的身影从脑海清了出去,发觉情之一字,甚是搅得人发慌。

    她轻轻握住徐蕙手,“蕙娘,不若……就试着忘一忘那个陈季先,我大哥也很算个人物的。”

    顾晚晚面皮发红,她知,这般荒唐话,蕙娘没法接受。可人总该向前看,暗自神伤,求而不得,日子太过难过了。

    蓦地想起,蕙娘不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徐家不消说,她爹娘、她大哥全都是添油加火之人,顾晚晚面皮更为臊红,心下直骂自己昏了头,怎能口无遮拦生出这般龌龊心思,与家里齐齐为难蕙娘。

    顾晚晚瑟缩收回手,“对不起!蕙娘…我不该说这样话的,你莫跟我生气。”

    徐蕙哪会和她计较,只用纤葱手指拈起几片殷红花瓣,道:“阿晚,等你哪日动过心,你便能明白我了。”

    这话,顾晚晚听得懂,又不是太懂。

    钱宏良……

    那没日没夜的悸动……

    还不算动心么?

    *

    六月天气,说变就变。一连下了数日雨又相连着数日炙烤,正晌十分,眼瞧万物都被热得冒了烟,却突然风云变幻、金乌退守,天际赫然被低垂密布的黑云占据,不一会子就电闪雷鸣了起来!

    漫天大雨犹似整队齐发的利箭,在嘶哑怒吼的狂风威势下,跌落九天,直直砸射。放眼远近各处,雨水延绵成片,还鼓冒起了一个个大而透明的水泡,汇满了街道。

    卷柏跟着师傅在后院狂抢了一阵曝晒的药材,因来不及撑伞,只好兜头掩面的举起手臂略做遮挡。将将收完,想起前头铺子,又着急忙慌地奔去前头铺子查看。

    雨势大得惊人。

    他到时,正见风势卷着大片大片的急雨,刺啦啦朝着铺子大门扑打。

    卷柏咬紧牙关,费着吃奶力劲儿关门。

    方将门扇合拢,没来得及他等抵插门闩,啪啪一阵,又一股疾风劲雨,门扇再次被吹开,风雨破门而入。

    但也就在这时,外头一道人影跑来,再看那人脚下一软,竟软绵绵地倒在了正善堂门前。

    他眼皮乍跳,狠抹了一把雨水。这偌大风雨,若任由人倒地不顾,早晚出事!

    卷柏哪还能顾得上关门,忙将人背进了屋。搁他师傅这间药堂,就没那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把人放在一把方椅上,等掰过脸仔细瞧那人模样,突然一声大叫,只觉心头上了火。

    陈元!

    怎么……竟是陈元?!

    卷柏拍着陈元脸颊,焦急喊道:“陈元?醒醒!陈元!!”

    但陈元双眸紧闭,半分不见醒。

    卷柏只得又急急跑回后院,拉住尚在拣选药材的王大夫就走,“师傅!快点儿,快去给陈元看看,陈元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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