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素来行事最厌讲究,直来直去惯了的钱奇,难得半晌没说出话。

    沉默良久,才干干瘪出一声儿,“若不然,就别回去。”

    “过会子我走趟府衙,依着我家老爷子情面,讨得府尊应允,让你在我这里小住时日,托说咱们在讨教诗文策论就是。”

    行不通的法子,顾彦知只轻笑了笑,避过初一,难不成能躲过十五?终归要回府的。

    他微侧身子嘱咐陈元,“季先,你且安心养伤。我那里若听得什么消息,即让小四来告你们知道,下晌得了空,再来瞧你吧。”

    陈元轻应,太过担忧的话不便出口,他向来明白,顾彦知不喜他人掺和进他自家府中事务。

    顾彦知定定看他,边行边说:“这么一身伤,单单涂些活血药可不够……宏良,还得请个郎中来,给季先诊一诊。”

    两人陪着顾彦知,一路送至院子垂花门边上。

    钱奇道:“是这个理,若你不提醒,都险些忙耽搁了。我即刻让人去请。”话罢,他忙招呼跟班请郎中回来。

    陈元拦他不住,索性由他去了。

    顾彦知走后,钱奇站在大门口,幽幽叹息了声。恍然瞥见个探头探脑的人,他面色微变,冷盯一瞬,鼻中哼出个气息,示意陈元回转屋内。

    钱奇从柜架上抽出一摞书,满当当堆在书案,“都是心血来潮收拢来的,不知你爱看不爱看。”他唯恐陈元不念着蕙娘,就念起陈伯,在他这儿养伤都养不安稳,忙挑出一本翻开,塞在他手上,“左右等着郎中,聊以打发时辰。”

    钱奇挑出的是本《兵器谱》,首当一物即是号称‘百兵之王’的长枪,枪头白刃如霜,红缨飞扬。其所蕴之势,似乎叫人亲眼见着战场,枪身回旋,耳中亦响起了阵阵,湮没于烈烈狂风中的厮杀呐喊。

    钱奇问:“如何?”

    陈元未作置评。

    钱奇又道:“你可知这把利枪主人乃何许人?”

    陈元压着纸页的指骨,几不可察地轻抖了下,“不知。”

    钱奇笑道:“季先,绝非我自吹。若说论四书经学,你虽不在学中了,也无意甚功名,但功夫自比我深。可若说它……”他指着《兵器谱》,“我费用捣鼓的时日比起之乎者也,是多了太多。你么、连同子通,都遥遥不及。”

    他手指轻点长枪,“它之主人,说出来能唬你一跳!贤王世子——那位鼎鼎有名征战胡地,收复了北疆七城,镇守在咱们北疆边境平临关的大将军!”

    陈元不同于钱奇神采飞扬,他面色中带着份不自知的冷然,对上钱奇那对——唯恨不能插翅飞走,即刻去往平临关,以亲眼目睹、他口中那位大将军英姿风采冒着亮光的眸子,“你……仰慕他?”

    钱奇颔首,“自然。”

    陈元默过片刻,似喃喃自语也似应和回答着钱奇的话,“也对,这般国之俊才、风流人物,如何不叫人油然佩服生出仰慕之心。”陈元没有接着翻看,合上了《兵器谱》。

    钱奇观他神情不佳,也收了话头。

    未多谈论。到底,蕙娘之事还压在他心口。

    好一阵功夫过去,跟班顺儿领着请来的郎中引入内屋。郎中替陈元诊过脉,手上轻摸了把灰白胡须,“从脉象看来没什么大事,瞧来俱是皮外伤。你且解了衣裳,转一转身子。”

    听罢,陈元配合地转过身子,解衣撩衫,以便老郎中观看后腰处的伤势。

    郎中在他腰椎附近按了按,“倒也无甚大碍。只是淤伤不轻,马虎不得。近来要静养,少些腰劳。”

    “记下了。”陈元合好衣衫。

    “有劳大夫。”

    顺儿送走郎中后,陈元缓缓舒了口气。陈伯病着,现如今、他身子是半分不容伤筋动骨。也且幸,这位大夫素来不相识,没请着正善堂的王伯伯,若不然细细追问起缘由,他不方便解释。

    *

    临近中晌时,钱府打发了人来请钱奇回府用饭,说是老爷亲口吩咐,定要钱奇回去。

    钱奇因陪着陈元,又被关在了府中数日,今个将得了自由,行走在外,对他家老爷子的话打心眼里不情愿。

    催过两回,他岿然不动,守着陈元不走,还吩咐顺儿,去城中醉仙楼订些好酒好菜回来。

    陈元见那钱家家人面色难看,当着他,又不敢太过拂逆钱奇颜面。他叫住顺儿,折回身与钱奇道:“快回去吧,许是有什么要紧事也不定。”

    钱奇仍旧坐着,待瞅见陈元似再要说甚,才堪堪松口,“那成,我回一趟,若府中没有要事,用过饭即刻过来。”他还吩咐顺儿,“还去醉仙楼订几样好酒……罢,就几样好菜,拿回来后,你且守这儿,听季先吩咐。”

    顺儿忙应承:“是”。

    陈元这伤,一养三日过去。他极不容易耐住性子,日日待在钱奇别院里,听着外头各路消息。

    顺儿从外头急跑进屋,擦着汗水,对陈元仍旧摇头。

    凡陈家相公提供的地点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们已是寸土翻遍,分毫不见徐家姑娘踪影。

    陈元心忧如焚,倏地往外走。

    小四慌忙拦住他,“陈相公,可千万不敢出去!府尊家大公子的人手还守在外面,没撤呢!”今朝情形早变了,久久没寻着人,徐家和顾大公子认定了陈元知晓内情,若非碍于钱家与府尊有点私交,恐怕早就闯进来拿人了。

    钱奇更是拦他,“季先,别急,再想想有未有遗漏哪里?这几日,除却蕙娘一桩,城内城外、邻县近镇的,不见有盗匪为祸、人口失踪之事发生,蕙娘么,依我看,十之八九仍是自个儿藏了起来。”

    “她一女子,带个贴身丫头,能匿身何处,才能让徐、顾都寻她不见?”

    钱奇答不上,只死活拦住他,不给他踏出房门一步,“你听我一句,今就算出去了,除了白白被拿住,于事无补!”且不提,顾彦知自回府后再无半点消息递出,他派人去问,也没从府衙门子嘴中挖甚么切实话,只听闻顾彦知被府尊禁足,究竟何日准许出来,门子那儿也只一句“不知。”

    已是折了一个,他不能让陈元被顾彦安再白白拿住了去。

    “季先,冷静。”

    陈元猛吸了口气,又深深吐一息,钱奇之言他何尝不明白,利益得失他何尝不懂,但他怎能放下蕙娘不管,偷躲在一隅院子里耐性等候。

    “想想陈伯。”钱奇索性将自己身子堵在了房门口,“你想想陈伯,你若出了分毫意外,陈伯怎么活?你俩相依为命,除你之外,他还能指着谁靠养后半辈子?!”

    忽提起陈伯,陈元眼可见地冷静了几分,他紧紧绷直唇角,踱步到楹窗,语凝良久,才回过头看向钱奇,“宏良,我要出城,一定要。”他字字有声,语调缓慢平静。

    眸中更见猩红血丝。

    钱奇被他浑身凝起的肃然气势怔了征,若站在陈元位置来看,他这话,似乎无法回拒。钱奇正色,狠皱起眉头,“既如此,让我想想法子。”

    陈元喉嗓滑动,嗓音有些暗哑,“我有法子。”

    钱奇听过他说的法子,当即拔高语气,复思忖了片刻,又放低了声音:“这是……在赌!”

    陈元微松唇角,“你有更好的?”

    “可——”

    钱奇暗叹,只好吩咐顺儿按陈元的话下去准备。

    时至正午,天上薄云被风不紧不慢吹散,金光从天穹射下,卷走了昨儿暴风雨所带来的最后一份凉爽。

    没会子,便热得人浑身冒汗。

    一个菜贩装扮之人肩挑了担子果蔬,东西张望,从侧门进了钱家别院。出来时,草帽低低压着,叫人瞧不清面容,只盯着脚下砖石路匆匆离开。

    离钱家院子不远的一处茶摊内,几道视线,直溜溜投在远去的菜贩身上。当中一人沉脸,吩咐:“去两个人,跟上。”

    “得嘞!”

    说话间,已是有人随在了菜贩身后。

    “李头儿,何不闯进去直接拿人,苦得咱们顶着日头受罪!”茶摊内,又响起了话音。

    李衙役白那人一眼,“大公子怎么说,怎么做。”亏是大公子手底下的人,没眼力见。

    李衙役热得扇了把袖子,狠狠灌下一口凉茶。他是临时受命,听命大公子意思,过来此处守着,但凡陈元从钱家院子出来,立刻拿了回去。

    依凭他直觉,方才那个菜贩十有八九有蹊跷。有哪户人家的菜,是正午用饭时辰才来送?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衙役翘起二郎腿,忍住烈日,嘴中幽幽哼了几句艳词,耐性等着消息回禀。

    须臾,忽见钱家院子又有着动静。

    他忙坐直身子,皱眉沉脸,眼盯着钱家大哥儿的跟班风风火火打里头出来,一阵吵闹地备整马车,又是几人提着食盒小笼、怀抱香炉凉席……钱家大哥儿略朝茶摊瞥了瞥,似作镇定,与另一道人影,急忙登了马车。

    李衙役一下站起来。

    另那道人影让钱家家人挡着,他瞧得不甚分明。

    “快!”

    李衙役喉咙上了火。

    眼见马车幽幽驶走,领了人就要全部跟上。踏出茶摊,想起先头菜贩,他狐疑瞬间,自个儿领了一二人留下,方赶着余下人追跟在马车后面。

    大门后,钱家小厮探了脑袋外头,电光石火般缩回身,对一人低言:“陈相公,还有呢!”

    已是响了两波动静,府衙大公子的人手仍旧没打发完全。

    陈元长身玉立,静静站在院中,“仔细瞧看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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